兰学茶座：满族文化的涅槃重生 以清初纳兰词为一里程碑

中国古典文学蕴含丰富而深刻，突出的是国家情愫，与文人道德责任感，以及和谐兼爱的思想，深爱祖国河山的民族审美情。纳兰性德以北方少数民族来到中原文化腹地，成为中国古典文学优秀的继承者，并在古典诗词创作群峰中耸起一个新的海拔高度，被誉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王国维《人间词话》）。

纳兰词不是只有抒情和哀感顽艳，同样可以看得到“恐皇舆之败绩”的屈原；“穷年忧黎元”的杜甫；“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一身报国有万死”的陆游····爱国主义精神积淀于文人的深层心理。成为传统诗词的“原型”、“文学母体”被不断的咏颂，深沉地表达着。

纳兰词中的边塞行旅词，描写山川风物的词被大诗人毛泽东点评为“看出兴亡”的咏史词，其豪放词风，忠义忠烈的气节，都与中国古典诗歌的文心气度一脉相承，尽管因个人理想和社会现实的冲突，因挚爱之人的亡故和事不遂愿，作为一个年轻人会有一时一季的悲观失望。

但诗人心中的广大世界，忧患苍生，感叹生命，报效祖国的民族文化心态，还是纳兰词的基调。从事友、事亲而事君，从忠君而至报国，中华传统文化的道德人格还是纳兰性德为人做文的底色。

清朝是最终奠定了现代中国版图的朝代。清初则是多民族文化以更大规模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时期。纳兰性德所处的时代正是满族传统文化涅槃的时代，文学成为满族“再造金身”的重要方面。

入关之前的满族文化，基本是其民族的原始文化，具有浓厚的白山黑水乡土色彩，其精神实质是萨满教式的思维定势，表现在人的精神气质上有天然、浑朴、刚劲、奔放、粗粝等特征。清王朝的创建，得益于此中文化形态凝聚和释放出的巨大想象力与创造力。

纳兰诗词的创作，继承了有宋以来的规制和风格，兼融汉文学言情写志的传统和女真人、满洲人“志诚格天”的观念，铸成纳兰词天然标格的、独树一帜的美学风格与魅力。

金世宗说： “朕御臣下唯以诚实”（《金史世宗记》），清太祖：“吾唯志诚格天，天乃赐我智勇，忠直则不畏鬼神”（文海出版社印行《满洲密档》），康熙则称：“大凡人之言行务期表里合一，若内外不符合，实难人贵”（《康熙起居注》1683页）。

纳兰性德把这种“志诚格天”的观念深入体现于他的诗歌创作中，创立了“真情词派”。“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首《木兰花令》是纳兰词在今天流传最广的一首，人们已将“故心人易变”传抄为“故人心易变”，似更能传达现代人的难言隐痛。

因为人们已经把这首词从三百年的历史时空抽离出来，用以诉说自己的心绪，仿佛它一直就属于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经历，属于每一个人的隐秘心灵中不为任何人所知，又想向每一个人诉说自己的生命感悟。

纳兰词“天资超逸，悠然尘外”，在凄婉兼悲壮的整体词风中，其词作或凄清婉丽、轻灵淡远；或跌宕雄奇、苍凉哀怨,语言浑然、情词共胜，发乎天籁般地打动人心。

纳兰词作不拘格律、不傍古人、不重模拟、不滋用典，没有无病呻吟、未染旧式文人的倚红偎翠和士大夫的雕言琢句，更未染官场权贵的附庸风雅与人为造作。

纳兰词中，边塞行旅与咏史词占了一定比重，抚今追昔，意气横逸，有雄浑沉郁之风。成为继苏东坡、辛弃疾之后把词的创作题材从狭隘的闺阁庭院中解放出来的又一人。

咏物诃亦较多，占了全部纳兰词的六分之一。所咏之物有花鸟树木、风云雨露等自然景观，大都既不富贵也不浓艳，在清幽的环境中借物抒怀，表现内心追求，亦有伤时忧世，把高峻的人格、真醇的情感以及对历史、现实、人生的思索寄情于明月清风。

此类词作虽都取材于个人生活，内涵比较单薄，形式上以小令为主，格调上有些伤感，但也以“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赢得今天读者的喜爱。

悼亡词是爱情词中的一类题材。纳兰词的悼亡词数量之多、境界之高、创作激情投入的时间之长,在诗词史上也可以称作“一人而已”。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绝大部分是写给爱妻卢氏的，无论是在花前月下、清明七夕、重阳忌日，每每思念已经亡故的妻子，泪花如雨顿作哀声，其词无语凄凉，字字泣血，“令人不忍卒读。”

纳兰词之真切，源于其用情之深，对真挚的爱情、真诚的友情、真醇的亲情的全心投入，也带来他绵绵无息的烦苦悲愁。“先生之待人也以真，其所为词，亦正得一真字，此其所以冠一代排余子也”。这是上世纪初的中国文学史评中，对纳兰词的中肯评价。正是这种“真情”打动了今天的读者，因为“真情”才是流行拜金恋物的社会最稀缺的资源。

在现代物质生产高度发展的背后，人类的精神生活的田园正在被物质的沙漠吞噬着。在娱乐狂欢的文化生态中，中华文化的“诗词恐龙”也面临灭绝的威胁。但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存在着一条连绵不已的感发自生命的长流，会有中华优秀儿女不断加入，使这条生命之河永不枯竭。

中国毕竟曾经是一个诗词王国，中国人的心灵世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由诗词主宰的。是诗词的创作与欣赏，使人睁开心灵的眼睛，给人以灵魂的净化，教人在外界的强势压力下，在内心持有的对理想的追求和对自身品格的操守，助人以对宇宙的神秘性的认识，正视生死的终极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