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冷
一夜之间，温度趋于零度。
本地西南小城，每年冬天阴冷难熬。一九还好，二九算是捡了大便宜，十来度持续，到三九陡然翻脸，从十多度一下子跌到一度。白天也只有三度，出门显著不一样，天干飒飒，风声袭耳，戴着厚线帽子，手套握车把，身上还是羊毛衫羽绒服，牛仔裤，秋裤，袜子不厚，皮鞋有绒，蹬着车，竟不觉得身上冷，背心微微发汗。早班，要早点去开门。途中点点滴滴飞扬洒落，粘在衣服上，一颗颗微小结晶，是雪花，下雪了，的第一场雪，西南罕见的冬景，我穿行在其中。
没有多兴奋，上班是苦差事，每日不变必须要做，人员分流之后，事无巨细分摊各人头上，拴一条线的蚂蚱，跑不了你飞不了我。再怎么一万个不乐意，也要硬着头皮继续，还在的日期里，还是无法撇脱，绕不过。到了卖场，换上充绒量不到一两的高级制服，站立忙活，蹬车保持的体温迅速衰减，卖场一两千平米，门可罗雀，这么冷，出门的不是迫于生计或者必须的事情，谁来。这种天气能来书店的，多为精准客户，果然上午数出来的几个，基本都下货买了书。我在码堆一边守株待兔，来一个说一个。卖书跟推销白菜萝卜没啥区别，一些能明白点道理，知道文化重要，多看有好处，也就爽快下单。一些就一言以蔽之---书本在他眼里，是硬塞的，哄人把戏。对于书，如今确实良莠不齐，垃圾不少。但总有一些经典值得保留和推荐。这几年爆款种类很多，年年成为任务，临近春节，更强调销售。
我在后门歇凉几年，从未参与，也没有分过爆款销售提成，任由他们分几百，我这守门员三瓜两枣也没得，从没计较过，我一向的看法就是，好书不需要推销，能看懂的都是文化修养比较到位的，假若你缺乏了解，必定露怯，遭人嗤笑，还不如不说，任由自选。去给文盲推荐，对牛弹琴，浪费口舌，说话不费精神吗。
但现在只有二三人上班，这些事没奈何落在头上，总部看重这一坨的销售，码洋肥厚，不管实卖几文，一套原价三百的，活动价一百，财务做账也是按照前者计入，从账本来看销售一片大好！他们弹冠相庆，实际销售不论。这就是国企的好处，数字游戏来安慰自己，不过这与丘二关系不大，你得那几文小钱，人家得的就不说了，做假账合理合法，这是不同阶层的分工。
推销头疼，对不同的消费人群，说辞不同，察言观色，多年前我卖过房子，短暂的销售体验不舒服，不喜欢近距离与陌生人打交道。后来就不做类似的工作，改为书店上班，看中的就是简单，累是必然的，汗牛充栋，搬书工人。不厌其烦的口水攻势，我素来反感，要买的不用你多劝，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不买的枉然，弄得还双方都不快乐，像那个带孙女买儿童读物的老头，给他介绍一套大众喜闻乐见，学校推荐的套装丛书，孙女说，只有三本是学校喊买的，其他的不要。
多看几本有好处，增加阅读量，语文成绩就会提高。我説。
没想到老头说，这是捆绑销售，买肉哒骨头，不干。
呛人得可以哈。我嘴巴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说了，我们这不是骨头，都是肉，都是精华，不强买强卖，自愿哈。
你不懂知识的好处也就算了，还在孙女面前露出文盲小市民的做派，就很不明智了。这种顾客蠢得不摆他，也就不要浪费表情，再说图书市场下滑，也不是给这种蠢货提供的。不过社会很奇怪，文化与收入不成正比，文化越低，票子大大的不少见。老头退休前还是某单位一把手也说不定呐。
，我日思夜想按既定方针，还有几个月跑路，掰着指头算，还能积攒几个稀饭钱，留待跑路之后的空窗期，腰包干瘪，但不想再冒着生命危险上班。宁愿家里喝米汤，好歹自在。上班规矩太多，动辄得咎，360监控无死角，月月还是一千几大元，活路增肥恁多，钱少事多更受气，度日如年，不，度时如年。每当因为调班休息，逃过拆货上架等繁重，就庆幸不已，每当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又来了书呀？还有若干突发事件，比如说辛苦了三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搬运落定，新商家也进场了，一来就当了二房东，将场地转包给另一商家，他们二位协商愉快，二者整合在一起。撤出的空地，又是领导的蓝图，又要动作一番，还是那个字---搬。还有传闻四月装修，诺大卖场，顶天立地的书架，满满的展台，扎实的书堆，这一切都要翻天覆地慨而慷，我的个天，摸着还没恢复完的老腰，这是要把老命提前丢在这里的节奏。新年，新的劳改大法，即将出来。我已决定，洪水来之前，撤退。
雪花下得迷你，但肉眼可见，扑簌簌落在衣袖上，瞬间融化。中午去上行，雪中穿行，冷得跳。但即便这样，也愿意在外面奔波几十分钟，好歹这段自由不受监控。那无所不能的摄像头达人，在书店除了厕所不敢安装徒留遗憾，其余每一寸空间都装设有。上班监视也就算了，下班还意犹未尽，在手机上随时监视。多有心的克格勃呀，书店主任屈才！国安局情报局大佬。
这人才五十二岁，退休该咋活呀，早点死了算了。监视不了别人的人生，是白活！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搬书工的春天，消失了十六个年头。明年再也不要有这种劳改体验，再也不见，书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