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老兵对家乡的回忆。《澧水乡谭》为上世纪前往台湾的澧水流域人士感怀故乡而创作的系列丛书，从中我们能感悟到岁月的沧桑，与思念故土的愁肠，让我们随着海峡对岸的同乡，在乡愁中寻找回家的道路。
澧县溃城记
文/李德铭
民国二十四年，我就读澧县县立初中第二十六班二年级下学期，学校即将举行期终考，此时适逢倾盆大雨，一连数日，澧水上游山洪爆发，致使中、下游洪水滔滔，一泻千里。
沿河两傍，树倒屋塌，顺流而下，鸡犬猪牛，浮尸不绝，漂流木器、屋架间传出呼救声不绝如缕，但谁也无法伸出救援之手，徒呼奈何而已。眼睁睁见同胞之随波沉没溺毙，实为人间最悲惨之事也。此次空前大水灾，造成澧水两岸垸乡，十有九溃，遍地泽国，似仅有我所居之官垸乡未溃尔。
澧县溃城，约在半夜，白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午夜时间，首见西北方城墙倾危，既而轰隆一声，溃决矣。据事后有人曾见白发长髯老人，左手提一竹篮，右手持一长竹篙，于溃决处盘桓数次而忽不见。意谓有神暗示该地居民[守堤难，搬得高]云云，自是捕风捉影之谈。
自城墙溃决时起，城内居民纷纷登城避难。房屋倒塌之声，此起彼落，叫爹喊娘，呼儿换女之声，乱成一团。次日清晨，始知溃决于西门与北门之间（澧中背后不远处）共决二道缺口，两缺口相距仅数十公尺，缺口处之居民，已丧生于洪流中。比较坚固的房屋，幸未被冲走，而露出水面的屋脊，坐满了待救的老弱妇孺，呼天抢地，人畜浮尸，遍布浪花中，令人不忍卒睹。
又次日烈日悬空，臭气逼人，虽以湿衣蒙鼻，也令人难以忍受。城墙上之避难者，连日来日晒雨淋，饥渴难耐，几乎个个精疲力尽，有些老弱生病者，更是奄奄一息,（我得风湿症，潜因于此，于民国四十年开始发作，后经多时医疗始愈）.
幸我校有桑植县同学向贤国（就读澧中二十五班）身体强壮素以蛮勇出名，恃其游泳技术颇佳，自告奋勇地向训道主任王楚痴先生报告，愿游出西门采购实物，终得其力以高价购得蚕豆二斗，背负游泳至城边，协力吊上城来，彼复游至校内厨房，取回大锅柴火等物，由同学齐心动手埋锅生火，共煮蚕豆汤一大锅，轮流每人分食一小碗延续生命，胜人参汤远矣，足见所受三日两夜饥饿渴之苦。
澧县城内地势，以近西门最高，南门，小南门次之，东门又次之，北门最低。溃城后第六日，西门始露出陆地，至全城积水退尽是何日？我实不知也。
因我们同学已于第六日出西门，觅得大船一只，言明我等三十余人，均已身无分文，希船主能供饮食，运送我等至新洲后，每人缴交船食费用银币一元为酬，并由我负责收缴，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得以如愿成行。次日船抵新洲，时近傍晚，忽传有股匪要来洗劫新洲，人心惶恐，所有船只，不敢驶近市区，我等不得已只好停泊于市区以外之隐蔽处过夜。
第二天中午胆战心惊地进入市内。此次大水，新洲亦遭淹没，幸好此时已消退，我等至同舟共难之同学张云鹤家（读澧中二十五班）共借船食费用，承蒙张老伯视我等如亲侄子，慨然允诺，（张老伯商号名张晋泰）并留宿设宴，庆贺我等大难得生。此亦为我至今仍称呼云鹤同学长兄张仁山先生为大哥之故也（仁山大哥曾任豫北师管区司令，国防部总务厅第一组少将组长）。
此次澧县遭受空前大水灾后，因溃垸太多，水陆交通受阻甚久，加以各地匪盗蜂起，人心不得安，因此我也无法立即返家，乃游食于同学及亲戚家中，受到热情款待，为时约一月。致使我母亲日夜悬念，一再催逼我父亲寻找，甚至愤言，就是找回尸体也要趁早。
我父一再安慰：[我一生未做亏心事，不会殃及吾后，大水未退，交通受阻，沿途又多匪盗，如何去找？且铭儿不是短命相平日又甚机智，必是吉人天相，你可放心]云云[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想来，我父表面虽平静，而内心之焦虑自不待言，我之迟迟不归，虽属情不得已，但徒使父母焦心如焚，罪孽深重矣。
至今想来，尚不禁泪涔涔也。#常德头条#
来源：《澧水乡谭》第三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