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哥，
能跟你久别重逢真是太好了，还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那天纯粹是去参观一个新开的酒吧，连坐下喝一杯的打算都没有，就被你叫住了，我愣了3、4秒种才反应过。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喜和失落，有恰到好处的重逢。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并非不是把朋友忘记了，大家各自生活里都有各自的麻烦和喜悦，忙到烦躁的时候想骂娘、摔盆、砸锅。随着年纪增长，有了一些之前体会不到的压力，推己及人，不敢轻易打扰朋友们，更不能揣测朋友们是否愿意被打扰。
重新拾到你，就像拾回一个宝藏箱，你的宝藏并非是世俗的成功学、经验、资源，而是对人情感的洞察和敏锐。
当年我做编辑的时候，负责好几个专栏，其他的作者都很省心，即便是拖稿，也总会在下厂前发来，就你的专栏最难搞，我不但要耳提面命，像个唠唠叨叨的老母亲，软磨硬泡地催稿，还要动用智慧。为了巧取，我常常骗你我们截稿日期提前了，你还纳闷问我，一脸天真和茫然，这才交稿之后第五天，怎么又来要稿子？！
我还要动用自己和身边人所有的情感经历为你提供素材，而你常常觉得自己没有这些困惑，不值得一写。最惨的一次，所有人的稿子都已经三校了，我的情感专栏还空着，还好你就住在我们杂志社对面，只好夺命连环call，冲到楼下跺脚。我有时候常常气得掐自己大腿，自己找来的专栏作者，跪着也要让他交稿，满脸都是泪。
交稿、校对、印刷、出版、领稿费，这样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有一点点小的成就感。对于其他作者来说，就可以了，你不一样，你每次交完稿还必须要我发表读后感，你郑重其事，仿佛我的评价会打击/鼓励你的下一次创作，我能说什么呢，先夸再but，哄好作者，不要开天窗，心里苦。
有回你痛苦地和我说，情感专栏写多了，自己都不能谈恋爱了。谈恋爱需要两眼一抹黑，需要朦朦胧胧不清不楚，需要稀里糊涂爱了就爱了。结果情感专栏里写的都是见招拆招，解构我们复杂的情感，神秘被破坏了，浪漫被分解了，不会爱了。
我辞职后，你的专栏也跟着终止了，就像我们共同完成了人生中一段重要历程。现在见到你，看到你缩在角落里，喝一杯酒，吃花生，一脸落寞，虽没有书生意气，却仍能一针见血地戳中别人的心，在情感世界里挥斥方遒，我觉得你又回来了，陌生又熟悉。
人到底要在情感中困惑多久呢，我越来越觉得情感专栏不过是一剂安慰药，我们渴望被理解，被戳中，可是都不需要被骂醒，就像你说的爱需要迷迷糊糊，不想太多就爱了。要我说，人的不甘和痛苦无非就是未得到和已失去，我爱的人不爱我或者不够爱我，找不到可以爱可以投入时间和感情的人。可惜越是简单的道理，我们越不能一眼看穿。
我同学April说，现在交友很方便，用交友软件分分钟配对，候选人们是一个巨大的pool，你会产生一个幻觉，怕什么，急什么，整个pool的人都是我的。反而你一个都不会去急于认识了。我们都忘记了，很多人的痛苦不是情感关系，而是如何开始一段关系。每个人面对的困难各不相同，仿佛每个人都有需要要克服的功课，你怕开始，我怕结束。
我们每个人的思维模式和情感机制太难改变了。即便我们一次次犯错，一次次心碎，遇见下一个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走同样的弯路。直到我们伤心欲绝，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下一个遇见的人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
就像《现代爱情》中，第三集讲了两对失散情侣的故事，其中一对是一见钟情，约好的见面，男孩没有赴约，女孩百思不解，带着遗憾继续自己的生活。等上了整整3个月，已经成为女作家的她来到他的城市做新书签售，才有缘再次相见，她才发现竟是一场天大的玩笑，他坐了火车去她的城市赴约，却意外弄丢了她的地址，一年后他很快结婚，因为不想再错过。因为失去过心爱的人，所以迫不及待地套牢下一段感情，那个得到这样回赠的人，可知这是别人留给自己的幸运吗？
我想起了廖一梅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人是好人，性也是好性，可惜的是，人只有都补过自己缺失的功课，才能真正学会爱人，等你明白了，过尽了千帆，那人已走远。愿你的下一个人，是遇见了解。
小兔
小兔：
见字如面。
这么多年没见，再次遇见，惊喜中带着错愕。
你变得更加漂亮了——我本来想写你变漂亮了，一想到你马上会悲愤地回问我以前不漂亮吗？算了我就不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了——变知性了，变……
——算了，我不想夸下去了，就这样吧，你勉强收下吧。
写上以上这段话，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再也没办法想以前那样厚颜无耻地泡妞了，谈恋爱了，真实的心情，不禁悲从中来。
和你的相遇，仿佛生活和人生本是绵延着的，但突然有一天，一次重逢，像一把锐利的刀锋，切割开了北京与上海，过去与现在。
回想以前给你们杂志供专栏的几年，真是痛苦中带着有趣，有趣的是每次看你气急败坏几欲崩溃地来催我稿，心里就觉得好玩得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你这种做派在我看来非常可爱，大概我心理变态的缘故，就像班上的班长收不到最后一份作业，想到要给老师骂，又气又急，恨不得哭出来，就心里爽得不得了。
痛苦的是，我是真心写不出来。
那些对我来说不是问题的问题——每次你堂而皇之地给我出题，大义凛然地告示这是你们全体女同胞的共同情感困惑，都弄得我不胜错愕。
就这？这有啥好困惑的？
写嘛，你写嘛，告诉我为什么嘛。
于是我只好掰开了揉碎了，一个字一个字写给你看，写的过程中，我常常有一种真切的感受，那就是——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同的生物，那些在我们看来就像墙上挂着张画一样简单明确的东西，在你们——至少你看来，是雾霭不清的，是需要把画掰开了，画布扯下了，钻进那个画框中去，刨开很多东西来。
可惜的是，那些东西往往不是你乐于见到的。
就这？你大概也要问，然后拿着从土坑里刨出的东西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哭丧着脸就此拿回家呢，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地继续埋进去，然后转身走开。
是的，专栏也一篇一篇在写，最后居然也出书了，但我大抵意识到，那样的文章，某种程度上是“不对的”，男性读者不会想要看，女性读者觉得这不是自己想看的东西，不是乐于见到的——从陆琪那样可见一斑。
我忽略了一点，我以为讲真话可以帮助到别人，可事实上，在情感中，真话我们内心都心知肚明，我们都只是想听想听到的话。
而我词锋咄咄，搞得大家都讪讪的，是我年少无知，自以为是的表现。
而哄得你们高高兴兴的文章，我又写不来，明明知道可以皆大欢喜，我也不是真心不会，只是做不出那样舔狗的行动来。
舔狗，或者说善于花言巧语的男人，总是会受女性喜欢的，就算不喜欢，也是享受的——大多数吧。
但我天生不是那样的人。
确实，最最悲惨的是，那样的副作用下，我自己不会谈恋爱了，恋爱在英文里叫“fall in love”，是一个“跌下去”的行为，而我跌不下去了，每每给你们供完稿，自己（或者叫世间吧）——这样的场所里，哪里埋着地雷，哪里有着高压线，那些都是隐藏的，我原本自己也不知道，懒得想，一篇篇写完，就像把一颗颗雷全部排出来，变得清晰可见，触目惊心下，我总会绕着走，走到后来孑然一身，没有被炸到，毫发无损，可也没人陪我血肉模糊，手心中也没有温度。
这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呢？
但必然如此，必然发生至此，我回想起来就觉得不胜悲凉。
但更让我出离愤怒的是，那些为你们排出的雷，为你们亮明的“警示”，没有人当回事，没有人真的愿意当回事，看见一朵漂亮的花，一株貌似茁壮的树，总是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依靠着，“下面有雷啊”我喊着。
你滚。
于是我还是滚吧，差点心里面生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样的感觉来。
——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变得幸福起来。
时隔几年，两性关系的大环境像经济一样变得更糟糕，我记得我们认识那会儿还没有iphone吧？差点说出“那个时候车马很慢”那样恶心的话来，但事实是，那个时候，生活带有某种“奇妙性”，那不是可以举例说明的事情，是空气里的味道，风飘过的气息，你转过街角，会遇到一个让你双眼发亮的人。
而对方的眼中也因你而亮起光彩。
那个时候，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城市“自身”带有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常遇到——常常遇到也太过分——但可能性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可惜的是，从iphone到Facebook到Tinder，我们成功的完成了从血肉丰满的人，到像素美化，数据化上传的顺利过渡，这个过程花了大约四五年的时间，现如今的我们，生活中贫瘠苍凉的可怜，而各种社交软件上倒是把自己活得花团锦簇。
因为有各种厉害得不得了的P图APP在背后支援我们啊。
我们已经变成了P好的自己，那样的自己才是真实的，同对方同样P好的自己隔空交流着。
真是赛朋克啊，我心里想，《黑镜》《黑客帝国》那样的生活，或许我们已经生活在里面了。
不妨告诉你，Tinder我也有装，但我玩Tinder的方法大概和别人不太一样，划我的人我基本上我会看看资料，长什么样，但即便有中意的，我也不会划回去，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HI~HI~你好，然后就是尬聊，你好美，你好帅，你照片里的狗是什么品种——简直想死。
我还是喜欢意气相投，不太需要讲什么，但大家心知肚明的东西，这个东西在以前叫做“心动和暧昧”吧？
那是非常美妙的东西。
现在只剩下vsco加持后精修高大上的照片，和你们《芭莎》拍的都差不多了，BLAHBLAH说一堆，然后最后总有两个字——“不约”
——嗲不死你了，每每看到这，我总是忍不住倒吸口气。
——谁要和你约啊？
我大概是老了。
或者是被女孩宠坏了。
两者必居其一，或者以上皆是。
至于廖一梅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听听就好，遇到爱很稀罕，遇到好的性也很稀罕，唯独“了解”这个东西，我们其实不需要“被了解”，我们总是会爱上“自己也搞不懂的人”，然后在努力想搞懂对方的过程中，其实最后了解的是自己。
最终你会发现，那些人是上帝派来让你了解你自己的。
真的碰到特别了解的人，我们往往不会爱上。
——我在“去文艺化”的过程中，丢掉了这些“优美而无用”的东西。
——这大概就是我很难轻易再爱上谁的原因吧？
其实爱上一个人毫不费力，它根本不是一个需要你用力的东西，也不需要那么多“金句”加持，这事儿归上帝管。
就像上帝安排我们重逢一样。
SO……我还是觉得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是原来你也在这里。
——所以还是期待的……
（抱歉，你来信中的困惑和迷茫，我一个也没解答，教训这种东西，我还是有的）
祝好。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