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远比想象中的复杂
我的一些朋友和同事常常聚在一块儿聊起人生之路，好像世世代代的人们都是如此，年轻时想方设法避开前人走的路，年长后又痛斥晚辈不懂得跟随自己的脚步。记得有一回，在大学演讲时，一位聪慧过人的年轻姑娘站起身来，用富有挑战性的腔调对我说，她会早早结婚生子，然后在家做一阵子全职妈妈，一心一意地照看孩子，给予他们只有母亲才能给予的无法替代的爱，等孩子长大一些之后，再重新踏入职场。
她还说，她和朋友们都听说过不少当下流行的不育论，也听说过保姆如何如何不负责任甚至虐待儿童的事情，还听说过黄昏恋有多么可遇不可求。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不会犯和我们一样的错误，她说。
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总是对女性前辈的经历带有成见，武断地发表意见。记得我还曾猛烈地抨击过生孩子时采用的外阴切开术，觉得那样做很残忍，那时我还没有怀孕，等到我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只好在痛苦中请求医生那样做。也许由于这些孩子们是我青春时的写照，她们正在走我曾走过的路，所以我能理解她们，对她们更有耐心。
在我认识的人中，许多女人觉得自己生孩子太晚了，还有些女人觉得自己花了太长的时间考虑是否要结婚，决定结婚之后，又对结婚对象挑来挑去，对婚期选来选去。我在《城市生活》杂志工作的时候，有些女记者怀孕之后就会把她们将来的打算告诉我。
对于自己以后的生活，她们已经像是列好了一张“旅游行程单”，什么时候离开孩子重新工作，她们已经定好了确切的日期。这时我往往会提醒她们，先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到了适当的时候，再决定自己是要立刻回到工作岗位上来，还是要多陪陪孩子。很多人都不明白，母性具有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位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根据前一代人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构想出自己以后的生活状况，然后详尽地列出了自己将来的计划。她一点也没有认识到生活的复杂性，犯了和那些女记者们同样的错误，想用千篇一律的固定模式去对待自己的未来。可生活是多样化的。
如果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年轻的妈妈也许对待孩子缺乏耐心和经验，做全职妈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她可能一点也听不进去。除非她自己去经历，否则她不会懂得这些道理。年幼时，我们千方百计地反对自己的前辈，刻意避开她们走过的道路。年纪大些以后，走过的路多了，经历得多了，再回头看看曾经的所作所为，会觉得有些真的十分可笑。
有些路很远，走下去会很累，可是，不走，又会后悔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女性之间的代沟更深。之所以会导致这种结果，不仅是由于年轻一代总爱给老前辈们盖棺定论，也是由于老前辈们常用鄙夷的目光审视着她们。说实在的，人一上了岁数，性格必然会变得有些执拗。随着记忆力的逐渐衰退，往往还会固执地坚持一种陈旧迂腐的思想，认为年轻一代生活得很轻松，而自己那一代始终肩负着巨大的责任与压力，过得很艰辛。
当一个母亲在抱怨自己女儿的裙子看起来像条腰带，儿子们总是熬夜时，她意识不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这样吹毛求疵，因为她早就忘了自己年轻时喜欢穿多么短的裙子，当初自己觉得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一觉睡到大中午。
有时，我也会提醒一些过来人，在他们谈论现在的年轻人生活有多么容易之前，还是应该想想年轻时的自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许你上学时的学费用当宿舍管理员和在报社做暑期实习生就可以挣来；也许你毕业后可以用很便宜的租金，在曼哈顿租到一套很小但很可爱的一居室公寓；也许你毕业典礼之后的那个星期一，就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但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这样生活的。想用自己打工的钱支付一所名牌文理学院一年的学费，在什么地方做哪种暑期实习生也办不到，除非去抢银行。而且，在曼哈顿也租不到便宜的一居室公寓。
实际上，过去很多人的生活和现在年轻人过的日子相比，一点也不艰难，反倒显得闲适恬静，像一首田园诗。那个时候，你根本想不到多年后的今天，那些孩子们又要上考前辅导班，还要为了申请上大学去做各种社区服务。很大程度上，现在的年轻人走过的路，很多过来人都未曾走过。他们的身上背负着很大的压力，但对于生活，他们却有着自己的理解。他们试图以平和的心态，气定神闲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再急功近利。而且，对于很多过来人在人生中做出的许多选择，他们都抱着质疑的态度。
倘若他们看到自己的长辈长久以来，一直在为一家公司倾心倾力地卖命，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到头来却遭到解雇，他们会觉得对这家公司的一片忠心应该算作历史文物；倘若他们发现父母的婚姻出现了危机，父亲或母亲的工作时间侵吞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当他们自己有了孩子以后，一定会下定决心找一份能兼顾事业与家庭的工作；倘若他们见到人们大力宣扬超负荷工作，听到裁员的噩耗，面对社会施加给自己的压力，感受到现代生活的盲目性，也许他们会在工作之外拥有属于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拿我来说，我父亲隔三差五出差，而我从事了一种在家工作的职业，这难道是一种巧合？
我们每个人从年轻时走来，都曾逃避过长辈们的教导，也曾执意地走过长辈们希望我们避开的弯路，可成长这条路原本就不需要强行牵引、刻意绕行，我们终归得自己走过。
有时我们也知道，有些路很远，走下去会很累，可是，不走，又会后悔。偶尔走到某个路口，我们确实需要长者的指引，需要有人告诉我们哪些是至关重要的，但请不要以惯常的那种近乎不可理喻的方式：明明想让我们认为自己具有很多可贵之处，比如敏锐的洞察力、丰富的人生经验、无限的自由、深刻的自省能力，但却一味地抱怨岁月催人老；明明希望我们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却一天到晚地诉苦自己的工作有多么糟糕；明明想让我们生小孩，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抚育孩子有多么困难，会遇到多少艰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