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二十多年了，一直想写写自己的母亲，可拿起笔时又总觉得无从下手。这倒不是母亲没有让我感动的地方，而正因为有母爱，如一股涓涓细流，无声地，无时不刻滋润着我的心灵，才让我生活得充实和追求人生的真实。
也许是因为母亲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太多，教自己一时无从说起吧！
记得我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去了一所中学读高中。离家有二十多里，每星期就只能回家一次了。那时候，连汽车都不多见，傻乎乎站在国道上数，就是一整天也不过百来辆。所以，独自去了二十多里外的地方，那感觉就像去了天边，心中莫明的孤寂。虽然有老师有同学，整天在一起也热热闹闹的，可还是经常悲悲戚戚。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是“冬至”这一天。现在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学习上负担太重的缘故，对一年四季的感应是：春天到了可以春游，秋天到了可以秋游，夏天到了可以放暑假，冬天到了可以放寒假，说白了就是想通通快快地玩上几天。我们那时候的孩子们，整天饥肠辘辘，对一年四季的条件反射，想的可是一个“吃”字。春日里有个“清明节”，夏日来临有个“端午节”，秋天来临有个“七月半”，冬天里有个“冬至节”。谁都知道在这几个节里，做一些好菜上桌，实际上是为缅怀亡人，也就是为“鬼”过节。可那时，我们对每过这几个节都欣喜有加。我那时候住校读书，得自己带上米，每餐的饭，是把米放在一个铝制的饭盒里加上水，放在学校食堂的大蒸笼里蒸。下饭的菜，也是自己带的，我往往是一搪瓷杯咸菜。记得有一个星期，我带去的是炒土豆，吃到后几天，变质了，酸溜溜的，用小勺从杯里掏出来，都有点像鼻涕了。
那年的“冬至”正好是星期三，我不可能离校回家，因此心里未免有些惆怅。坐在课堂上，也神不守舍，时不时咽着口水。殊不知，这一天我母亲走了二十多里路，来学校看我了。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有同学叫我，说有人来找，正在校门口等着。那一刻，我就猜想到，肯定是母亲了。
隔得很远，我就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至今我还记得，她当时穿的是蓝淀色灯芯绒上衣，很合身，把母亲衬托得更是漂亮。我母亲当时还只有三十五岁。我感到无法抑捺的幸福，有股温馨在全身弥漫，走近了，却不知怎么的，连“妈妈”两个字也叫不出来了。而且还是低垂着头，仿佛有点不敢迎接母亲那充满关爱的目光。
我小心翼翼地从母亲手里接过那只竹编的小篮子，沉甸甸的，盖着块毛巾。毛巾是粉红色的，上面点缀着一些小花，有明显的折叠痕迹，很显然是第一次拿出来用。我抚摸着篮子，整个都是暖乎乎的，虽然看不到篮子里盛的东西，但我已猜到肯定是“冬至果”。冬至果的形状像肉包子，但用的不是麦粉而是籼米粉；那裹在里头的馅，跟炒三丁相似，只是用料各有各的不同。每逢冬至这一天，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做一些，也许是因为只有逢上冬至时才做，也就把这种包子叫成“冬至果”了。
我十九岁这一年应征入伍，去了南京当兵。先乘汽车，后转乘运兵的闷罐子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两天两夜。对于从没出过远门的我来说，就有点不辨东西南北，眼前俨然成了茫然世界。那时义务兵服役期要三年，期间不允许回家探亲，除非有特殊情况。那时也不像现在科技发达，想家了，一拨电话就行，还可以用电脑视频聊天。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我还是动不动就躲在被窝里抹眼泪。
记得是入伍后第三年的那个春天，我被一家杂志社邀请去温州参加一个笔会。这就有机会回一次家了。我早早给家里写了封信，在笔会结束后，路上转了几次车，终于到家了。这一路上，我都在猜想，几年不见了，我长高了许多，母亲会不会一时认不出我了？
那时候，我们一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是父亲单位里的宿舍。还离院子有点远时，我就看到了母亲正站在院门口，翘首远望，目光中充满企盼。母亲的样子有点憔悴，原有的一头油亮黑发也有点变灰了，几年不见，殊不知，我长高了，母亲却苍老了许多。就在我心情压抑、眼眶湿润，调整了许久才大声叫出一声“妈——”时，母亲却掉头就走。当时我有点莫名其妙，追着进去，只见我母亲进自己的屋后，躲在一边在哭，并不住地用手去抹着脸。我这才明白，原来母亲是不想被我看到她在掉泪。后来我父亲告诉我：你妈是从接到你来信的那一天起，就天天站在院门口等你回来了。
母爱就像这个世界上最灿烂的阳光，无论我们走得多远飞得多高，母亲的目光都在我们的背后，我们永远是她们心中最最牵挂的孩子。母亲的牵挂是那样纯洁、无私和默然，如夜色中的明月，柔和地照耀在儿女的心中。母爱是我们心灵的家园，没有母爱，我们的精神将变得无依。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被浓重的商业化气息包围着，就像被捆绑在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上，为了生存整日奔波，也为了追逐名利整日奔波，不知不觉中，我们是否疏远了那份情感呢？
写于200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