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京三上藩，有一个平将门墓。平将门是日本平安时代的一名将领，因为造反被砍头，首级拿到京都呈献天皇。平将门脾气大，很不服，砍下的脑袋从京都一路飞回东京，要去会合自己的身体。在东京落下后，这个地方就不再消停，灾荒瘟疫不断。居民们于是给他修墓立庙，供为神灵，地面这才平静下来。
关东大地震那年，墓震塌了，大藏省就势在这块地上盖了办公楼。他们没有想到，在平将门头上动土，后果很严重。办公楼启用不久，大藏大臣暴病身亡，接着几位课长离奇病死。大藏省赶紧拆楼，把墓给人家修好。
二战期间，墓在战火中又夷为平地。美军来了，看中这块地要修停车场。美国人可能无心，但是闹鬼者有意。停车场开工后，先是一个推土机司机莫名奇妙死掉了，接着几位美军军官和工程设计师好好地转眼暴毙。工程黄了。
至今，这个墓还安然躺在那里。周围写字楼的白领们出差行前，想起来就去拜一拜。
鬼的故事不好当真，人的态度却很虔敬。
二
王熙凤的态度不一样。虽然自己就有小人之嫌，但对看不上的人，还有很强的道德优越感，如果此人再无权无势，她更是毫不留情，处处作践。
譬如赵姨娘。
这位姨娘并不是什么大恶人，就是好干些不上台面的事，说些不着调的话，让人不待见。论辈份层级，她还高于王熙凤，但闹得实际地位比许多有头有脸的丫头还低，这成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病。
这么个可怜人，偏偏摊上了王熙凤这个克星。其实她碍不着凤姐任何事，躲都躲不及，更谈不上冒犯。不知道为什么凤姐就是盯上了她，哪壶不开专提哪壶，哪儿有伤口往哪儿抹盐，逮住机会就揉搓，大约这是凤姐的一个乐趣。
那年正月，贾环下棋耍赖讨了没趣，回家被赵姨娘一顿骂，偏让凤姐路过听见了。人家亲妈在自家屋里骂自家孩子，这也是赵姨娘在若大贾府里唯一能挺直腰杆说话的地方和对象了。就这么一点点可怜的乐趣，但凡厚道点儿的，装作没听见，走自己的路就是了。凤姐不，站住脚隔着窗子训道：“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
管教儿子，你也配！
姨娘崩溃了。
凤姐眼里，赵姨娘就是个蚂蚁，踩就踩了。蚂蚁的感受，凤姐还去想！可惜，赵姨娘不是蚂蚁，就算是蚂蚁，也是个有想法的蚂蚁，是个想法强烈、没有底线的蚂蚁：你不给我留面子，对不住，我不给你留活路了。
赵姨娘求了马道婆，祭出“巫蛊之术”，请来青面小鬼，针刺纸人，念咒作法，隔空发力，让你无从提防，躺着中枪。王熙凤让整了个七荤八素，栽进阴沟，死去活来，差点儿丢了小命。活过来后，也找不着北，不知道横祸打哪儿飞来。
招惹人家不痛快，反给自己招来大不痛快。
王熙凤如果知道了真情，扪心想想，不晓得她对赵姨娘会不会变得和气一些？
三
郭子仪堂堂君子，深知小人之无良，不屑与之为伍。但是，他不露出来，越是看不上的人，脸面上越是恭敬。他知道这种人的阴暗。
郭子仪晚年，以忘情声色韬光养晦。一天，他正与众姬妾歌舞娱乐，忽报御史中丞卢杞来访。郭子仪立即屏退所有女眷，独自一人接待。家人不解，事后问道：平日来客，我们都不用回避，今天不过一个小官，为何如此小心。郭子仪说：卢杞面貌丑陋，心地险恶。女人见其貌必然发笑，以后卢杞得志了，我将举族无一幸免！
笑话人不好。郭子仪给了一个道德修养以外的理由。
后来的事情让郭子仪言中了。卢杞当了宰相，当年看不起他、得罪过他的人，个个都倒了霉，颜真卿等朝廷重臣死在了他手里。那时郭子仪去世了，卢杞很知道好歹，没有对郭家后人使什么坏。
四
曾国藩总结了对待小人的四条方法，应宽者二，应严者二。“应宽者，利也，名也；应严者，礼也，义也。”
礼义应严，不难理解。礼义关乎大是大非，不能含糊，让卢杞那号人得了势，可是了不得。
名利应宽，为什么？不只是听从“小人喻于利”的圣言，孔子还说：“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憎恶过分会出事的。小人也是人，平将门都要供着，活人更要给生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赵姨娘也有需求，有自尊，渴望善意，渴望脸面。宝钗稍有关照，她就心存感激。也是一肚子苦水，活得不容易。所以，该给的就给，应得的让得。心存宽厚，不计较，不刻薄，不招惹，多留余地，彼此相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