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手机里，有许多腊梅的照片，我几乎一张也舍不得删除，即使手机空间被太多照片占据，但我依然保留我拍摄的花朵，每当看到手机里金灿灿的腊梅绽放，心中就有一片阳光。拍摄腊梅是近几年的事。可是对腊梅的喜爱却是在初中时，在语文课本里读鲁迅先生的散文诗《雪》，是鲁迅的《野草》里边的一篇。
那是一篇描写《雪》的散文诗，很唯美，但更因为它写出雪的蓬勃向上的生命活力而打动我的心。激发我们对雪的热爱，也对雪中绽放的腊梅更加喜欢。
那时，在我们川西高原的山区，遇见雪，是寻常的事，可是遇见雪中的腊梅，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而那时，我们对梅花的熟悉，也只是从那些当时有名的诗词歌曲中了解，从画报上看到的鲜红的五个花瓣的梅花。不管是摄影作品，还是画家笔下的梅花，都是属于蔷薇科的花朵，都有五个花瓣，花朵有红的，也有白色的，至于腊梅，虽然也叫梅花，但却不是蔷薇科，它与其他梅花不是同类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很难得见到大雪了，但，金黄的腊梅却开始走进我们的视线。
十七岁那年，在州府马尔康读中师，学校的广播里经常播放一首歌《踏雪寻梅》，“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这首歌欢快活泼，节奏明朗，倒是让我们喜欢，我们也学着唱。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去理解踏雪寻梅的典故，甚至教我们古典文学的老师也没有告诉我们孟浩然踏雪寻梅的故事，我们就只唱歌而已。就像读初中只背诵那句“深黄的罄口的腊梅花。”那个罄口是什么，也没有去深究。
从学校毕业了，参加工作，对花花草草也没有多少兴趣，当然，那时，山区的绿化并不那么好，除了路边一些寻常树木，也没有什么名贵品种。结婚后，有了女儿，有一段时间，家住在一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房前有一片梅林，可惜，里边种的几乎是粉红的，白色的梅花，间杂几株腊梅，在一片粉色或者白色的云中淹没了它的光彩。也不大关注。
那年五月，特大地震爆发后，因为兄长的学校在郫县古城过渡，在他们租借的校园和那个叫西蜀民居的小区里，有不少腊梅，一到春天就黄澄澄的开放起来。那时，女儿也在成都读大学，我到成都的机会多了，自然也见到腊梅绽放，可惜，我们再也没有见到白雪的机会，更没有踏雪寻梅的意境了。成都难得见到晴天，腊梅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在钢筋混凝土的灰色背景下也不那么鲜艳。
无意间，我看到著名作家阿来的博客，他在他的博客里拍摄了许多成都的花朵，并起名为成都物候记。原来，阿来一直喜欢花朵，但他主要拍摄青藏高原的花朵，可惜，那年他因胆结石住院做手术，他没有办法远行，甚至没有办法拍摄道路边，公园里，小区里的花朵。就在百无聊赖中，他的视线转向窗外的腊梅，那金黄的花朵让他心动，让他对成都这座城市的花朵产生兴趣。病好了，他开始拍花，写花，终于出了一大本名叫《成都物候记》的书。第一篇就是《腊梅》。
一个生长在川西高原的藏族汉子，居然会对花草感兴趣，简直让我们惊呆了，于是，我也开始关注花草，关注它们的生长发芽开花结果，不再因为花朵的象征意义而喜欢它，不再因为花朵的实用性喜欢它，只喜欢它的本身。
好在地震后，汶川县城重建，援建汶川的广东在规划新县城时，也考虑了让名贵花朵在川西高原安家，他们移植许多名贵树木，包括梅花、碧桃、玉兰、腊梅、桂花、樱花、银杏等等山区人没有见过的花。山里人看着这些树，半信半疑，它们能成活吗？别浪费钱吧，然而，这些名贵树种居然活了，居然开花了，花朵依然那么美丽，它们树身上挂着营养液在山区扎根了。让我们不得不惊叹生命的顽强。
我也有更多时间观察腊梅，在幼儿园的校园内就有几株腊梅，那年春天，我带孩子们去操场做操，一个孩子叫起来：“老师，你看，你看，花，花。”我看到孩子惊奇欣喜的目光，想起我女儿第一次看到腊梅开放的情景，想起她在树下拾花瓣。于是，放弃了让他们回教室，而是带他们观察腊梅。我们在腊梅花前停住脚，到让其他班的老师们感到奇怪，他们也带着孩子过来了。我们边看边聊，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腊梅，也许没有注意吧。腊梅的香气阵阵传来，大家都赞叹着，讨论着。
后来，这几株腊梅被移植走了，观看腊梅的孩子们也离开了幼儿园，如今都进初中了。
但我经过那里，总下意识的往原来栽植腊梅的地方看一眼。好在我当时拍摄了，那天是阴天，光线不好，但腊梅在深灰色砖墙的映衬下依然明艳动人。
终于，我在有一年冬天的，看到腊梅绽放，那天早上，我出门准备去上班，一下楼，就看见我们家对面的空地上，腊梅绽放出金黄的花朵，我拿出手机，翻看日历，这天时间正是大雪。腊梅开放的时间原来是大雪。那天依然没有太阳，腊梅的金黄依然明亮。它的花朵藏在枝条叶腋里，也没有花梗，花朵依然是两朵三朵一簇，点缀在枝条上，有的绽开，有的含苞欲放，颜色淡淡的金黄，花瓣如在油中浸过一样滋润。头一年的叶片还挂在枝头，它就这样从叶片中露出笑脸。
渐渐的，花越开越多，越开越密，前面开放的枯萎了，变成棕色，但并不掉落，花瓣变薄了，失去水分，依然顽强地挂在枝头，后面的又陆续绽放。接着还有不少圆圆的花蕾挂在枝头，这些花蕾如黄豆，渐渐的饱满，鼓胀，最后绽放，花瓣有尖尖的，也有圆圆的，它所以不属于蔷薇科，因为它不止有五个花瓣，花瓣大小不一。
在我家楼下这株腊梅是淡淡的金黄色，在其他地方还看到深金黄，还有花心红色，渐变为黄色，还有冰裂纹的，总之，腊梅的色彩和形状都很丰富。开放的腊梅就像钟磬的口，似乎风一吹，它就会唱歌一样。
小区这株腊梅时间开的久，进入三月，它依然绽放，不管阴雨绵绵，阴风阵阵，还是晴空万里，它依然绽放。不管隆冬，草木枯萎，万花凋谢，还是春暖人间，百花怒放，它都自由自在的开放着。它的亮丽，它的香气四溢，它的独立个性，都让我心动。只是，我没有办法去踏雪寻梅了，今年的春天，一个冬天没有下雪，在我们以为雪花不再光临大地时，却在春天悄然降临，然而，原本应该伴着雪花的腊梅却在这时缺失了。望着枝头枯萎的花朵，我怅然若失。难道梅花和雪真的互相背叛了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在七百多年前的唐朝的一个冬季，大雪纷飞，长安城外的灞桥被积雪覆盖，天地一片银装素裹。一只毛驴伴着叮铃铃的铃声出现在桥头。骑毛驴的是清瘦的男人，他边走边思考，好像在构思新的诗篇。突然，一阵暗香袭来，他跳下驴背，追着香气寻觅，就在积雪中，有一株腊梅在雪中绽放，金黄色的花朵在白雪中格外耀眼。诗人见到这绽放在洁白的天地间的一树金黄，所有的郁闷一扫而光。心情被金黄的花朵点燃。诗人没有相机，更没有手机，他只能用笔写下诗句。也许他想摘一枝腊梅回家，但又不忍心，只好让它留在灞桥边，让它自生自灭。没有谁关注它，它依然自由自在的开放。
如今的灞桥，还有腊梅绽放吗？
腊梅年年绽放，在每一个公园，在每一个小区庭院，在每一个路边。在农家的田边地角。也在诗人的诗行里。
YXEcal44T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