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久莲
更尕海不是海，却美过任何一片海。
它是共和县塘格木草原上的一个湖，更尕海不是很大，却是一个很奇特的湖，它是一个湖，又不是一个湖,分上、中、下三个小湖泊。
上更尕海汇涓涓细流聚多成河，是一个淡水湖。下更尕海在东3千米处，这个由上更尕海的水补给形成的湖，却神奇的变成了咸水湖。中更尕海叫“措琼诺日”，上化为云雾，下化作雨露。传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被废黜后解送北京，从西藏抵达更尕海，在泊岸，将万里浮云一眼看穿，施展法术，倏然遁去。
这一去，前生皆断，这一去，了然新生。
“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三百多年岁月蹉跎，仓央嘉措的诗歌，不仅仅是点缀了无数少男少女爱情的梦想，他搭建起了一个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彼岸，跨越时间和空间，抵达每一个人的心，且被译为多国文字，在全世界广为流传。
更尕为藏语音译，意为共喜或众乐，更尕海又叫更尕瑙尔，“瑙尔”为蒙古语音译，意为海。在更尕湖畔有一个传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一行途经塘格木中果村，席地而坐，将拐杖随手插在草地上，临走时却忘了拿，拐杖慢慢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被人们奉为神树。“文革”期间，这棵大树被砍断。当地牧民年年浇水，时时祈祷，新的枝丫奇迹般地长了出来。
心所想，皆可往。谁不仰慕仓央嘉措的才情？我们要去更尕海追寻他的踪迹，走过他的目光触及的地方，这是何其快乐的事情啊！两辆越野车8个人，沿着109国道往更尕海出发。老王在塘格木从事林业工作多年，他带我们在浪娘村找到了到这棵神树。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小马说这里在以前也叫中果滩。那棵白杨树就在路边，又粗又壮，三个人才能合围起来，树干有明显砍过的痕迹，根部立有一块石头，上面刻有藏文，煨桑的柏香枝还没燃尽，树枝挂着一条条哈达。我也拿出两条哈达，黄哈达敬佛光，白哈达献诗意，不知道是否表达了我的崇敬之情？忽然，卓玛和绘画的司老师喊我过去，老王捡到了一副眼镜，石头打磨的镜片镶着白银边，虽然沾满了泥土，但仍能看出年代很久远了。我们一边拍照，一边对老王说：“佛知道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中果和曲让等村周围绵延不绝的山峦，巍巍然耸立，像一条巨龙盘卧在草原，老百姓自豪地称作周让切，意为天然成形的盘龙。紫色的锦鸡儿开在荒原上，沙海的边缘是水泊，上更尕海出现在眼前，水绕山环，就像仓央嘉措呕心沥血的诗歌，太细腻，太温和，太伤感、太真挚了，在荒漠闪烁晶莹的白光，那种雄阔背景下清丽的意境，透着厚重的沧桑。
湖畔乌柳葱郁，上更尕海面积1.67平方千米，它在青海湖水鸟秋季的迁徙路线上，因此湖里的鸟特别多，却又与青海湖不同，冬季没有水鸟在这里越冬。每年到4月份,灰雁、斑头雁、绿头鸭等率先抵达更尕海，聚集在满是牛羊的草原。苍穹下的黑颈鹤，时而在湖边悠闲地散步，时而又飞翔在蓝得纯净的湖泊上，不由让人想起仓央嘉措的诗歌“天空中洁白的仙鹤，请将你的双翅借我，我不往远处去，只到理塘就回”。黑颈鹤从拉萨来，飞到理塘去了吗？
辽阔草原上一座高高的佛塔，把我们引向了措琼诺日，即中更尕海，但见草绿了，水清了，满山坡的花儿开了，措琼诺日与上下更尕海不相连接，那草甸间的一湾水，就像一滴眼泪，柔美又深邃，静的就像梦中的蓝。也许有先知先觉，也许是一语成谶，仓央嘉措吟唱：“若能在一滴眼泪里闭关，这一刻不在怅惘，这一生不在枉度”。他在时光中逆行，与更尕海的山水邂逅，在措琼诺日的这滴眼泪里坐化，将肉身还给大自然，让灵魂在山水间永生，流浪就变成了回家，破碎就变成了完整。
佛塔前的石碑上，刻有藏语碑文。经藏文学者翻译，大意是：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享年二十五岁，1707年途径此地时，将这里的湖水命名为更尕措（众乐湖），并祈祷这里的百姓丰衣足食，富贵吉祥，为了纪念大师，立此碑纪念。石碑上还刻有捐助修建佛塔的人员名单，人们以自己的方式怀念仓央嘉措，仿佛他从未离开，就如他用另一种方式活着，活在他的诗歌里，活在每个人的心头，活在这片土地上。
下更尕海，就像一张静止的风光片，有一种罕见的寂静，水域面积4.99平方千米，草地上星落棋布着无数小水泊，就像洒满山谷的六字真言，闪着碎银般的光芒，没有水的地方，苍凉的河床坦然地裸露着灰褐的脊梁。
仓央嘉措在押解途中的故事很多。传说一病逝青海湖；传说二被拉藏汗秘密杀害;传说三被清帝囚禁五台山抑郁而终;传说四解差将仓央嘉措释放，他成为青海湖边的一个牧羊人。
流传最广的就是蒙古喇嘛阿旺多吉所着《仓央嘉措秘史》，他以仓央嘉措自述的方式，讲述去北京途中行至更尕海，在休息的帐篷门口，看到一个蒙古老汉探头探脑，仓央嘉措把他叫了进来，问他这是什么地方？他叫什么名字？蒙古老汉答道：这里叫更尕瑙尔，我的名字叫阿尔巴朗。仓央嘉措思忖他的名字在蒙语中是狮子的意思，这里是共喜、财富和无畏的地方。在一个风雪之夜，仓央嘉措头戴博朵帽，手拿紫檀念珠，话别流泪的侍从，向东行走。忽然，狂风骤起，天摇地动，前有火光闪耀，在吉祥天母的引导下，仓央嘉措经沙珠玉、恰卜恰、日月山等地，到大通县广慧寺住了数年，然后在内蒙阿拉善部落建寺弘法，活到64岁。
《仓央嘉措秘传》给了我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仓央嘉措本有神来之笔，何需别人代言？
透过历史的迷雾，仓央嘉措在更尕海遇害的可能性最大。《清史稿》：“行至青海道死，依其俗，行事悖乱者抛弃尸骸，卒年二十五。”这是首见于史书的六世达赖之亡的记载，康熙四十五年，仓央嘉措二十五岁，在纳革刍喀被害。释妙丹法师给逝者尊严，在《蒙藏佛教史》中写道：“年至二十有五，敕人觐，于康熙四十六年行至青海工噶洛地方圆寂。”而汉文的记载，则说他到纳革刍喀患水肿病去世。
仓央嘉措出生在藏南门巴族的一个农奴家庭，虽有达赖喇嘛之名，并无实权，不幸卷入藏王桑结嘉措、蒙古拉藏汗和清朝康熙帝的斗争旋涡，桑结嘉措兵败而亡，因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为桑结嘉措所立，微文深诋，天才诗人结束了悲剧的、短暂的、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大地肃穆，梦去心痕，天妒英才，怆然泣下。
在夕阳下，我们踏上了归途，几朵白云的缓缓移动，使天空更加湛蓝得透明。行驶在214国道，快到塔拉台收费站时，忽然，看到东面空中的云彩，就像一个喇嘛拿着念珠双手合十，面朝北，在莲蓬上盘腿打坐，周围簇拥着朵朵莲花。几个人很是震惊，激动地不知道干什么，手忙脚乱中停下车，拿出手机准备拍照时，佛像在空中已经慢慢虚幻了，化成了一丝丝一缕缕的轻烟，云无心以出岫。我们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这样的云海奇景是巧遇？是兆示？还是送行？你信与不信，他都在那里。
更尕海边波声在，至今犹听马蹄声……
作者简介：赵久莲,青海省共和县人，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喝一壶茯茶，看一幅书卷，忆一段往事。文中图片来自海南州摄影家协会张魏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