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时光
AFTERNOON
整理：笑语
1
看书看得久了，眼睛有点痛，我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很晚了，高远还没有回来。
为他准备的宵夜，材料都准备好了，等他回来再下锅。
以前我提前做好在灶上保温，可他回来总骂我给他吃剩菜。从此后，我只能等他回来现做，无论多晚。
已经忙碌了一天了，真得很想去休息，可我知道，如果不想吵架，还是继续等等吧。
门响了，应该是高远回来了，我起身到门厅迎接，还未走近，就闻到了他身上扑鼻的酒气。
我皱皱眉头，帮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随后我走进厨房，开始做宵夜。
当我把酸汤面叶和两盘小炒放在餐桌上，高远已经等得不耐烦，说怎么这么慢！
提前做好说是剩菜，现做又觉得慢，做得简单呢又说敷衍……挺难伺候的。
可谁让你之前巴巴赶着上嫁呢？
我在卧室整理准备就寝，高远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亮了，我看了一眼，却发现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亲爱的，睡了么？”
这是——
然后又是一条，“还没和你老婆摊牌？”
！！！
高远又在叫我，不知又想让我干什么，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保姆罢了。
从小妈教育我，女孩子要贤惠，要好好侍候老公。
可我从结婚开始贤良淑德到现在，却依然挡不住高远有外心。
这两条微信的意思，显而易见了。
高远打着嗝进来，口气很是不满：“干嘛呢？叫你几声你才过来，要你有什么用？”
是的，天天在家做饭洗衣生孩子，我的确是没用。
高远看见我手里拿着他的手机，脸色突变，一把夺过：“我和你说几次了，我的手机你不许看！”
连内裤袜子都全扔给我洗，手机却不让我碰！
“你要和我说什么？”
高远愣了一下。
“说吧，你要和我摊什么牌？”我反而平静了。
高远嗤嗤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男人有个情人，很正常，何况我家这种条件！”
他顺手把手机扔到一边，“你这种人家出身的女儿，能找到我都是烧高香了，我外面给了你和你们家多少面子。你懂事就别闹！”
我闭了闭眼睛，忍住怒意，起身去衣柜收拾衣服。
高远吼：“你闹什么？赶紧过来伺候老子！”
再低到尘埃里，也是有底线的。
我拉着箱子，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高远的骂声，可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么做，对我，甚至对我们家，大概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但这份屈辱，我真得无法忍耐下去了。
2
旁人看来，我是底层姑娘嫁入好人家，实现阶层跨越的逆袭典范。
我出生在城市底层，父母开了一家小卖铺为生。
我家的房子很破，住在老式筒子楼的顶层，雨天还会漏雨；穿的是亲戚朋友送的旧衣物，几乎没买过新的；在学校，同学们的嘲笑和白眼对我而言都是家常便饭……
可妈妈告诉我，别管他们，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咱就有希望翻身了。
那时我并没有真正理解母亲的话中的含义，只知道好好学习，是能改变我的命运的。
我发奋读书，终于考上了本地一所不错的大学。
临行的晚上，父母做了很多好吃的菜，为我庆祝。
席间，妈妈问我，佳佳，上了大学也得有个目标，说说你的想法……
我说，当然是考研，然后读博……
妈妈摇摇头，错了错了，你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变成老姑娘，谁要你！
爸说，姑娘既然愿意读，咱就供下去！
妈瞪着眼睛，你懂什么？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佳佳你听好，在大学，抓紧机会，找一个好对象，家庭条件一定要好，这样咱家一下子就翻身了！
这番言论惊着我了，我诧异地看着爸妈。
爸爸还想说什么，却被妈妈阻止，她说，妈是女人，更懂女人的路应该怎么走，佳佳，你一定要听妈的话！
我一直是听话的好孩子。于是，大学四年，找一个家庭优越的男友结婚，就是我的终极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妈也破天荒给我买了好多品牌的衣服和化妆品。我不敢要，这些别的女孩子习以为常的东西，可对我家却是个不小的负担。
可妈说，没事，这是必须的投资。
女孩子都爱打扮，有了新衣服新化妆品当然开心，可妈妈这话，却让我觉得特别别扭。
不过，这一切还真都是有价值的，大二那年，我认识了高远。
高远的父母在本地开着一家公司，家境殷实。我妈对这个男友非常满意，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把握。
毕业后，我和高远结了婚，婆家车房都准备好，彩礼也按规矩来。
当天的婚礼很盛大，长长一排豪车停在我家破旧的小区里，几门迎亲礼炮轰轰作响，迎着亲戚朋友羡慕的眼光，我穿着洁白的婚纱走出了家门，我妈激动地满脸放光。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逆袭了，终于不用呆在底层了！
3
然而，花团锦簇的开始，并不意味着之后的人生顺风顺水：
我渐渐发现，婆婆一家，与我交流时，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有意无意都会流露出，无论什么事，都说我肯定没见过或者不知道；
我的父母，除了婚宴时和高家坐在一起，以后再没有一起同桌吃过饭；
房子车子更别说了，都是高家准备的，全部是高远的婚前财产，根本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更可恨的是，他们不允许我工作，说他们家的媳妇要是去工作挣钱，会被人笑话的；
而高远对我，起初还有点儿新婚的甜蜜。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对家里的一切挑三拣四，提着各种苛刻的要求：比如家里必须时时保持一尘不染，东西要归置好，他回来想吃什么必须现做好，我要有事单独外出要向他报备……
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婚姻，外表再华丽，里面也是爬满了虱子。
我悄悄跑回去哭过几次，可我妈却说，这有什么，谁家媳妇不受气？你赶紧回去，别让高家觉得你不听话！
在婆家我低人一等，而娘家也不容我，何处是我家？
后来，我生了一个儿子，我妈很高兴，说我就是命好，嫁得好，肚子也争气。她还盘算着，帮我带带孩子，多和高家套套近乎，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
可谁知道，我公婆根本就不让我亲近孩子，更别说让我妈来带了。
婆婆嘴上说得很客气，她找了好的育儿嫂照顾孩子，保证科学育儿，就不累着亲家了。
可我知道，他们打心底，是在嫌弃我们全家——小商小贩出身的小市民，怎能来带高家的孙子？
然而不知情的人却还在羡慕我的好命，可人后的我，却每天生活在屈辱之中。
我本以为我已经逃离了底层，可事实上，在婆家，我依然是最底层！
难道我读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所谓的面子？
我为什么不能工作？
那天吵过后，我回了娘家，妈妈极力劝我回去，说不要惹恼了高家，要不没法收拾。
我说，他都开始在外乱来了，我还要忍？
妈不屑一顾，男人不都这样？更何况他们家有钱，小姑娘还不抢着往上扑？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了。
我说我忍不了。
我妈说你忍不了就得离婚，你还要回到这个家？你非要把我的脸丢尽？
我爸终于看不过去了，说孩子遇到事儿了，你少说几句，想想办法。
我妈骂骂咧咧地进屋了。
我觉得我真悲哀，明明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我的亲妈却不给我一点安慰，难道高远不忠，也是我的错？
过了一周，高远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个微信。
我心已成灰，看来，在这场婚姻中，他对我，已然没有一点感情了。
我想回去把东西都拿走，不过就不过了。
可到家却发现，门打不开！再试，却发现锁已经被换掉了。
我打电话给高远，问他为什么换掉门锁。
可他只有冷冷的一句，你不是愿意回娘家么？这下干脆别回来了。你的东西，我已经放在物业处了，自己拿去！
4
之后几天，我接到了高远寄给我的离婚协议书。
我冷静地签了字。
奴隶般屈辱的婚姻，不要也罢。
车房都是婚前的，他们又不允许我工作，我几乎净身出户。
我只想要孩子。
可他们连孩子都给我夺走了。那天我去公婆家，想和他们谈谈儿子的事，可他们直接把我推出了家门。
我狠狠摔在了地上，公婆居高临下看着我，神色倨傲：“孩子是高家的种，也只不过借着你的肚子呆了几个月，你有什么资格去要孩子？”
我慢慢爬起来，儿子在一旁看着我，目光漠然。
是啊，他们几乎不让儿子见我，他对我，自然是陌生的。
我咬咬牙，离开了。
走在路上，我发誓，一定要夺回我的孩子。
可现实是，连我妈，都容不下我。
她一天到晚碎碎念，骂我为什么不惜福，你奋斗了多少年，才嫁到这样一个人家，人家对你态度差点又怎样？就是在外面找人又怎样？忍忍就过了。这下好了，打回原形了，什么都没捞着还变成了二婚。你让我怎么有脸出去？
这种精神压迫我无法忍受，出去租房子独自住。
我没什么钱，只是租了一间小小的地下室，想着赶紧找个工作，先养活了自己再说。
爸爸瞒着妈妈来过几次，他环视着杂乱潮湿的小屋，忍不住眼圈有点红，他说，爸爸真后悔当时没多坚持，让你好好读书工作，你妈老思想太重了，我们害了你啊！
我笑着说，爸，没事，现在还不晚。
爸爸从兜里摸出一个存折，塞给我，说别委屈自己，真不行回家去，爸养你一辈子。
我打开存折，里面几十几百的一笔一笔，不知道我爸是攒了多久才攒下来。
我眼圈红了，经历了这多事情后，才发现从小沉默寡言的爸爸，是最关心我的人。
送走爸爸后，我开始到处翻看招聘启事，我大学专业是新闻，因此特别注意媒体方面的招聘启事。
在网上翻来覆去地找，毫无收获，也是，现在学媒体的那么多，传统官媒也就那么几个，人才早已过剩，新兴的新媒体，我也没什么经验……
大学有些同学在媒体，于是我厚着脸皮一个一个打电话问有没有机会：他们中有些很惊愕，说你怎么突然想出来工作了；有些则是奚落，在家做少奶奶多好，出来受罪干嘛；有些则不怀好意的打探，问我和高远到底怎么回事……
世道如此，人人都爱吃瓜看戏。
可总有雪中送炭的人，我的一个学姐在电视台做主持人，她告诉我这边开设了一个新栏目，主要宣传农民致富。就是待遇很一般，而且工作是经常往乡下跑，很辛苦，所以应聘的人不多，正缺人，问我愿不愿意过来。
当然愿意！我感激地一而再再而三道谢。
第二天，我前去面试。这次机会，我抓住了！
从此我成为这个栏目的实习编导。
5
编导这个工作非常辛苦，需要负责一个栏目的构思、采访、写稿、制作等前后期全部工作。
我们团队经常背着各种设备往乡下跑，路况不好，有时车过不去，我们就扛着沉重的设备步行一步一步挨过。连我也不例外，在这里，没谁顾惜你是个弱女子，能拼能打才能熬得过来。
我脱离专业太久，这种节奏一时间无法适应。我咬紧牙关不掉队，这个工作机会来之不易，更何况，我也爱上了这种忙忙碌碌的日子。
我们的采访对象都是一些朴实而努力的人：他们中有退休后还在各处免费向农民宣讲科技知识的专家，有各种养殖专业户，也有艰难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普通农民……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却从没有怨天尤人，也未想着依靠别人，都在用自己的双手在改变命运。
这种正能量，也深深地影响了我，我变得越来越快乐！
这天，我们采访的对象，是一个鲶鱼养殖专家，叫王鑫。
他的经历，可谓传奇，从一个孤儿到鲶鱼大王，他淋漓尽致地为我们展示了人生的无限可能。
他和我们说，他在南方打工的时候，发现鲶鱼挺好养的，市场也大。他就想着在家乡做这个，但我们这里属于北方地区，气候温度都不适合养殖鲶鱼，可王鑫就想尽各种办法，比如效仿蔬菜大棚搭起“鲶鱼大棚”，比如用小锅炉营造恒温环境等等，硬生生地把养殖场做了起来。
王鑫的节目播出后，反响不错，好多人打电话来要去参观学习，我们应接不暇。王鑫也毫不藏私，爽快地把自己的经验介绍给别人。
一个善良，对世界充满勇气的人，人生是无价的。
随着我们的后续打的交道越来越多，我就越来越欣赏这个看上去有点土，但非常阳光的小伙子。
而王鑫也特别喜欢找我说话，他的眼神，我懂了。
可我只能装傻，上一场的婚姻对我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更何况，我是一个离婚的女人，还有过孩子，他这么好的小伙子，应该值得更好的。
6
这天，我们在录制一个节目，邀请采访过技术能手来现场访谈，这种节目互动性强，观众看起来有代入感，很受欢迎。
节目录制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哭着说我爸摔伤了，要去医院。
我的头嗡地炸了，和周围同事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往楼下冲去。
此时正值高峰期，我根本叫不到车。
这个时候，一辆送货的小面包车停在我身边，我认出是王鑫的车。
他打开车门，胡导，快走，我送您去！
我和王鑫把爸爸送到了医院，他跑前跑后安排住院的事，妈妈看着他，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这个乡下人还挺会来事儿的哦！”
我说，那当然了，否则人家怎么硬生生自己打拼出一条路呢？
妈妈忽然盯着我看，说，哎，你不会看上这个土老帽儿了吧？
我没说话。
她说你现在就是再婚，也不能找个乡下人啊！丢死人了！让我在亲戚朋友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我觉得你还是去联系联系高远，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妈居然还想着这些，我真得怒了：妈，在你眼里，就面子重要是不是？我还告诉你了，我就看上王鑫了！我觉得这种人比高远靠得住多了！
妈着急了，你要是敢找她，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
“好了！不要说了！”爸爸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脸上有着从未见过的怒意，“孩子的事你不要再搅和！我觉得王鑫这小伙子不错，靠得住！佳佳，爸爸支持你！”
回头，却看见王鑫站在病房门口，脸涨得通红。
爸爸都安顿好了，我对王鑫说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
他挠挠头说，你工作忙，叔叔在医院也需要人照顾，我还是留下来吧。
我说这怎么行，太麻烦你了！
王鑫说，别对我这么客气好不好？他低下头，小声说，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我不知道怎么答复。
他仿佛有点泄气：“我知道刚才您是在和阿姨说气话呢，您是大学生又是大记者，怎么看上我这个农村人？”
我认真地看着他：“王鑫，你知不知道我之前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
王鑫说这没啥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么？
我说你不在意我是二婚么？
王鑫说我不在意，过日子是往后看的。
我眼圈红了。
7
我和王鑫要结婚了，妈妈非常反对，说没面子，可爸爸这次不再沉默，他极力支持，说佳佳被面子害得还不够么？佳佳，这次，你自己做主！
爸又对王鑫说，小伙子，我看好你，你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王鑫说，爸，您放心！
事实证明，男人看男人，眼光还是很准的。王鑫将鲶鱼养殖做成了加盟合作制，为加盟者提供技术和销路，加上我利用各种新兴媒体开展营销，我们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这天，王鑫带着我和爸妈来到了全市最知名的楼盘售楼处，指着各种户型模型说：“佳佳，咱们买套房子吧！喜欢哪套，你定！”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里房子很贵的。
王鑫说，没事，咱买的起，只要你喜欢。
他又探身和我讨论，至少买个四室的，结婚后爸妈也能来住。爸妈满脸是欣喜，尤其是我妈，看王鑫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很像从前看高远的那种。
签合同的时候，他又执意只写我的名字。他说他是个粗人，不会那些花啊烛光晚餐什么的，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对我的心。
我忍不住紧紧拥抱他。
这天，我和王鑫去爸妈那里商量结婚的事，碰到了邻居，他们打趣我说，佳佳命好，旺夫啊，日子越来越好。
我笑着说，是王鑫能干，您别开玩笑了！
她说，真的，你一离开高家，他们不行了吧！老子要破产，儿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听见，着急地问，是真的么？
邻居奇怪的说，你不知道么？他们家现在乱成一团了，只可怜你儿子了。
王鑫二话不说，拉着我开车就向前公婆家奔去。
这次他们让我进门了，态度也大不一样了。大约也是看到我身边有王鑫护驾，也估计他们知道了我如今的情况了。
他们说，希望我带走孩子，他们俩年龄大了，公司最近事情多，高远也知跑到哪里了，孩子顾不上了，你还是接走吧！
我点点头，我是孩子的妈妈，自然要这样做的。
王鑫说，我们过些天就会向法院申请变更孩子抚养权。
前公婆木然看着我们，人生的际遇，有时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不过，没想到变化的这么快。
我拉着儿子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结束了。
当初，前夫一家赶我出门，我年过了三十，没有工作，很多人都以为我此生就是如此了。
可我转身，却发现世界还是非常辽阔。如今，我有了新的家，夺回了儿子，更是有了一个真正爱我的人。
谁说女人只有依附男人才能幸福？真正的幸福，是把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走过了万箭穿心，如今的我，涅槃重生。
—— 全文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