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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稳地滑过，弟妹们一个个参加工作，劳婆婆肩上的担子逐渐轻松下来。然而，生活永远不会十全十美。婚后五年，劳婆婆一直没有怀孕。两人上医院一检查，问题出在老彭这儿。从医院出来，老彭就提出离婚，说绝不能剥夺劳婆婆当母亲的权利。说完，从不掉一滴眼泪的老战士失声痛哭。
哪知“铁石心肠”的劳婆婆却不为所动，她狠狠地甩下一句：“除非你搞外遇，否则今生甭指望我会与你离婚！”然后，神色镇定地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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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852个作品
作者：筠 心
劳婆婆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代女警，她那英姿飒爽的制服照，曾经陈列在小城最著名的照相馆橱窗里。小时候，我路过总要瞧上几眼，心思漂亮的女人何其多，但要漂亮得一身正气的，唯有她！
没曾想，很多年后，劳婆婆竟成了我爸妈的邻居，并且关系还十分密切。那时，她已经垂垂老矣，满头银发，一脸橘子皮，我们谁也没将她与橱窗里的那位联系在一起。直到那年，我爸住院。
（1）
我爸隔壁床，动痔疮手术的老头是农业局退休干部，五十年代的大学生。知识分子颇有些清高，平时不太爱搭理人。但自从有一天，劳婆婆来探视过我爸，那老头居然就主动与我们攀谈起来。
“她是你家亲戚呀？”
“不是！”
“那你们怎么认识她？”
“她住我们家隔壁。”
听完回答，老头躺回床，又开始一声不吭。这下我们不干了，好奇心被勾起，忙打听老头与劳婆婆的渊源。
据老头说，他年轻那会儿，劳婆婆绝对是小城男青年的梦中情人。西哈努克亲王到访省城，劳婆婆被选上参加欢迎会，那得有多打眼啊！说到此，他不由得啧啧赞叹，全然不避讳一旁陪床的女儿。
“那您咋不追求她呢？”我们开老头玩笑。
“她能看上我啊？想都没敢想！也只有南下干部才配娶她！”
后来，我们把老头的话转述给劳婆婆，她一边笑，一边说：“我并不认识他啊，那时大家都夸我长得好看，可我的心思却全在怎样把弟妹拉扯大？”
原来，劳婆婆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丢下兄弟姐妹几个，她最大，长姐代母。她省吃俭用，每月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大半寄回老家。因为寒门出身，劳婆婆很能吃苦，性格又烈，有股子韧劲。最初她是交警，寒冬酷暑，在街上一站几个钟，不喊一声累；后来，调去公安，审讯犯人，半夜执勤，不提一句怕。
像劳婆婆这个年纪的老太通常都相信鬼神，可她是个例外。她说，上吊自杀的尸体，都摸过好几回，还会信那些？
但在她看来，当交警，干公安都不是一生的重点，虽然那是外人最津津乐道的。
“关键是，我养了一辈子的人！嫁给老彭后，他也帮着我一起养。可怜呐！”提到过世的老头子，劳婆婆微微动情。
（2）
老彭，山东人，南下干部，参加过解放战争，比劳婆婆大十岁。最初组织上把他介绍给劳婆婆时，她并不满意，嫌他年龄大，长得老相。但老彭对劳婆婆却一见倾心，公开表示今生非她不娶。于是，他拿出攻山头的韧劲对劳婆婆软磨硬泡，又通过组织做思想工作，“逼”她就范。
劳婆婆被老彭搞得焦头烂额，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让老彭答应两个条件，否则婚姻免谈。一婚后家用由老彭负责，她的工资全额抚养弟妹；二她从来都是吃食堂饭，不懂烹饪，将来做饭甭指望她。
她原打算以退为进，用苛刻条件逼走老彭。谁会想到，老彭满口应承不说，还额外赠送两条。首先他会拿出自己工资的一部分资助舅子姨子，另外买汰烧，由他一手承包。
至此，劳婆婆无话可说，成了老彭的新娘。老彭兑现承诺，劳婆婆在家做现成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享尽福气。用劳婆婆的话说，老彭大概前世打光棍，所以今世拿老婆当佛供养。
日子平稳地滑过，弟妹们一个个参加工作，劳婆婆肩上的担子逐渐轻松下来。然而，生活永远不会十全十美。婚后五年，劳婆婆一直没有怀孕。两人上医院一检查，问题出在老彭这儿。从医院出来，老彭就提出离婚，说绝不能剥夺劳婆婆当母亲的权利。说完，从不掉一滴眼泪的老战士失声痛哭。
哪知“铁石心肠”的劳婆婆却不为所动，她狠狠地甩下一句：“除非你搞外遇，否则今生甭指望我会与你离婚！”然后，神色镇定地去上班了。
不久，劳婆婆在乡下务农的大弟又添了一闺女。老彭提出，收养其为女儿，并取名彭延。一来，这可以帮舅子减轻负担，二来，彭延活脱脱劳婆婆的模样，老彭一瞅，喜欢得了不得，说亲生都没这么像！
老彭中年得女，宠爱得没边。劳婆婆经常要值班，所以彭延打小便跟着老彭睡，把屎把尿，喂奶喂饭，她对爸爸比妈妈还要亲。慢慢长大，特别上学后，有时劳婆婆想批评女儿几句，可老彭护得严严实实。
“可怜呐，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心肝宝贝似的养大。谁知女儿结婚，他竟没看到啊！”劳婆婆说得很伤感。
劳婆婆五十岁那年，老彭因病去世。彭延哭得死去活来，二十出头的姑娘悲痛到满地打滚，亲生父女未必有此。更何况，据劳婆婆说，彭延上初中时，就知道自己真实身世了。
那次邻居在闲聊时，让彭延听到了。她哭着求证爹妈，劳婆婆只有一句：“你若不愿意，我送你回乡下！”可彭延却伏在老彭的膝盖上泪流满面。那以后，她与父母的感情不减反增。
老彭走后，帮劳婆婆介绍老伴的人一拨又一拨，干部、教师、工程师，由她任选。个别特别诚心诚意的，说实话，她也心动。劳婆婆试探地征询女儿意见，彭延一声不吭，返身回自己的小屋，抱住老彭的照片啜泣不歇。自那天起，劳婆婆回绝了所有的说客。
（3）
时间一晃，到了彭延谈婚论嫁的年纪。身为幼师的她，明眸皓齿，身段娉婷，走哪儿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说媒者络绎不绝。劳婆婆正打算好好拣择一番，彭延却主动坦白，说已经有对象了。
那人叫陆涛，当地驻军部队的军官，来自外省农村，比彭延大七岁。劳婆婆一听硬件，不太满意，但拗不过女儿恳求，缓兵之计，决定先见见。
一看，小伙儿长得黑黑壮壮，那股老相劲，倒与老彭当年有得一拼。劳婆婆使出杀手锏，或者说是故技重施，两条，掷地有声：入赘，将来孩子无论男女，必须姓彭，因为这是她唯一能报答老彭恩情的办法；再有，婚后工资一律上交，家庭经济大权由丈母娘，劳婆婆她把持。
料想如此苛刻的条件，陆涛万不能答应，哪知劳婆婆再次败北。彭延婚后，劳婆婆跟着女儿女婿住进了部队家属楼，从公安局食堂吃到了部队食堂。
一年后，孙子彭陆出生，为抚养孩子，劳婆婆提前两年退休。脱下制服的那天，也是她拿起菜刀，学习厨艺的神圣时刻。大人可以吃食堂，小婴儿不能，于是，摸枪次数多过摸锅铲的劳婆婆系上了围裙。
可疼归疼，爱归爱，劳婆婆对彭陆的管教绝对是“疾风知劲草”式。孙子调皮捣蛋，不懂规矩时，劳婆婆甚至会操家伙。但劳婆婆的魅力在于，无论她怎么疾言厉色，或动用刑罚，身为爸妈的陆涛与彭延，皆唯她马首是瞻，而彭陆永远与奶奶最亲。
我爸妈不止一次夸奖，整个部队大院，没有比彭陆更懂事，更出色的孩子。彭陆高中毕业，被保送同济大学，后来去了英国留学。临行，劳婆婆丢出一本存折，里边有七十多万。她对孙子说专心学习，不急着打工。女儿女婿这才恍然大悟，多年来，劳婆婆勤俭持家图啥。
孙子出国后，女婿的官也越当越大，先是成了部队的第一把手，后来又上调去了外地。最后，级别高到，转业时小城无法安置，只能把家迁往一线城市。可这次，任凭女儿女婿苦求，劳婆婆却不肯同行。坚称老人家不宜挪窝，哪儿都不及本乡本土好，还说是时候放他们自己当家作主了！
于是，年过七旬的劳婆婆开启独居生活。
（4）
母女分居两地，彭延每日电话问候，两个月至少探亲一趟。虽然劳婆婆身子硬朗，自我料理得也妥帖，但毕竟上了岁数。所以，彭延拜托我妈就近照看一把。
我曾奉母命，给劳婆婆送过几次水果。每次去，劳婆婆都邀我坐儿。甚至有一回，她还掏出年轻时的照片，我当然赞不绝口。她说，已留了崭新的一套制服，去世时穿。还说，老彭也是穿军装走的，她和老彭都是战士。我环顾那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床上桌上整整齐齐，别说，还真像战士的宿舍。
后来，劳婆婆扩大了收拾范围，一人包下楼道卫生，隔天从五楼至一楼扫一遍。我妈劝过她好几回，一把年纪，歇歇吧，一脚踩空可咋办？
除了环境卫生，劳婆婆也关注精神文明。她眼里可容不得沙子，疾恶如仇，对于伤风败俗之事尤其看不惯。谁家儿子忤逆，谁家闺女做小三，被她得知，会将其堵在楼道，狠狠地教导一番。
还有一次，她和我妈去公园散步，见一对小情侣光天化日之下，旁若无人般搂搂抱抱。她便按耐不住，过去阻止：“太不像话啦，要亲找个没人的地方亲去！”
那对“鸳鸯”刚想发作，抬头一看，多管闲事者竟是个老太太，只见她双目炯炯有神，一脸大义凛然。不知是被震慑到了，还是出于尊老敬老，他们居然没还口，灰溜溜地走开了。
事后，我妈劝她省省力，万一小年轻不识好歹，一拳挥过来，可咋办？劳婆婆却说，他们敢！搁在过去，这就是流氓罪！
“虎老余威在，到底是吃了多年公安饭！胆识非寻常人可比。”我妈私下感叹。
四年前，孙子彭陆结婚，女儿彭延也到了退休的年龄。原定办完退休手续，彭延就回老家与劳婆婆团聚，从此母女不再分离。哪里晓得，半年不到，彭延就病倒了，诊断出来是极严重的胃病，离那个可怕的字眼，仅一步之遥。鉴于大城市医疗条件好，劳婆婆坚决主张女儿按兵不动，并嘱咐女婿好好照顾。
可劳婆婆毕竟是耄耋老人，彭延哪能不牵挂。几次打来电话，自责不已，说父母的养育之恩，一天也未曾报答。若不幸早走，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母。
“我又何尝不是，这辈子啥也没怕过，就怕彭延走在我前头啊！”一世铮铮铁骨的劳婆婆，在我妈面前泪如雨下。
为使女儿安心治病，无后顾之忧，去年八十五岁高龄的劳婆婆决定去老人院。两个妹妹得知，力邀她来家同住，说终于有机会报答大姐。可劳婆婆严拒，说你们岁数也不小了，顾好自己吧！
也是，劳婆婆一旦铁了心去老人院，谁也拦不住。然而，就在大伙儿以为此事板上钉钉时，劳婆婆自己改变主意了。原来有一天，她在广播里听到一则新闻，说有个九十五岁的老太独居，生活完全自理。劳婆婆心想，自己比她还小十岁呢，她行，我更行！
“老人院让给需要的人去吧！我能照顾自己，就不占用国家资源啦！”劳婆婆说得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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