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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谈金庸:逝去的“帮主”

时间:2021-05-13 14: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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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谈金庸:逝去的“帮主”

倪匡(右)与金庸

谈论金庸的人太多,提及他为人的甚少,发而为文的更绝无仅有。倪匡先生是他的挚友,由倪先生来写金庸,堪称最佳人选。选自《倪匡论金庸》

武侠小说大宗师──金庸

倪匡

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看官,这十四个字,一副对联,看来似乎并无出奇之处,但内中却包括了十四部惊天动地的武侠小说,用十四部武侠小说的第一个字,缀成这副对联。当初在写作这十四部小说之际,绝无日后用首字作对联的打算,但竟然天然浑成,可称有趣之极。各位如熟读金庸作品,可以知道每一个字,代表了他的什么小说,略化几分钟找一找,十分有趣。由此可知写这十四部小说的人,作这副对联的人,才情是如何之浩淼。此人非别,金庸是也。

曾向一位洋人介绍金庸,说:“这是一位名作家。”洋人追根究底,问:“有名到何等程度?”进一步介绍:“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都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金庸的小说,不但风靡了港、台、南洋、欧美,不知使得多少人废寝忘食,连中国大陆,高级干部,也都以能看到金庸小说为幸,这种情形,一直到如今不变。金庸的小说,能吸引每一个人,上至大学教授,国家元首,下至贩夫走卒,仆役小厮,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的地卡,堪称是中国近代,拥有读者最多的一位小说家。

这位大小说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虽然是“素描”,也绝不简单,要描得好,描得传神,描得正确。尤其是对金庸,这颗写作人中的天皇巨星,写得不好,不正确,不传神,读者表示不满起来,只怕会被骂死,所以,毅然执笔上阵,颇有大无畏精神焉。

金庸,姓查,名良镛,浙江省海宁县人。公元一九二五年生,那一年是乙丑,属牛。海宁查家,是声势渲赫的大族,历代人才辈出,全是极其出色的人物。在有清一代,海宁查家做过大官的人甚多,以书、诗、文名著于天下的,也不知凡几。雍正年间,出了一个考题,“维民所止”,被诬成文字狱的主角,查嗣庭先生,就是查家的人,也是金庸的远祖(注1)。而查慎行先生,更是诗文并著,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文人(注2)。

金庸的家世显赫,但是他的成功,却和“祖荫”全然无关,完全是赤手空拳,打出来的天下,全是靠他本身的才能、学识、苦学、勤奋所得的结果。其实可以写一本传记,记金庸,作为成功人物的一种典型。

金庸在少年时期,在家乡附近就读,中学是著名的杭州高中学校,“杭高”是中国有数的好中学之一。中学毕业之后,适逢乱世,是日寇侵华的年代,金庸就在这时候离开了家乡,远走他方。据他自己的忆述,在离开了自己家乡之后,曾在湖南省西部,住过一个时期,寄居在一个有钱同学的家中,这一段青年时期的生活,当然相当清苦。再以后,金庸进入国立政治大学就读,读的是外文系。金庸在政治大学并未毕业,原因不明,可能是那时他虽然年轻,但已才气纵横,觉得传统的大学教育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之故。使得金庸和报业发生关系的,是当年大公报招考记者。当年,大公报是中国最有地位的一份报纸,影响深远,大公报在全中国范围内招聘记者两名,应征者超过三千人,在这三千人之中,金庸已显出他卓越的才华,获得大公报录取。

自此,金庸就进入了报界,而在不久之后,便被派来香港。那大约是三十年以前的事。金庸在香港的大公报工作了相当久,担任的是翻译工作。后来,大公报本身变了质,和当年大公报,不能相提并论了!

在这个时期内,金庸对电影工作有了兴趣。这种兴趣的由来,大抵是由于他在报上撰写影评之故。金庸曾用一个相当女性化的笔名写过影评,也用“林欢”的笔名写过影评。他所写的影评,只怕已全散失不可追寻了,但曾读过的人,都说文笔委婉,见解清醒,是一时之选。以后,金庸直接参加了电影工作,做过导演。

金庸参加电影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其成就,和他写作方面的成就来此较,也相去太远,时至今日,已经很少人知道他曾实际参加过电影工作,当过编、导了。

金庸的小说创作生涯,可说开始得相当迟,但是一开始,就石破天惊,震烁文坛。他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才发表到一半,武侠小说读者,已经惊为天人。再接下来的“碧血剑”、“雪山飞狐”,更是采声大作,人手一册。等到“射鹏英雄传”一发表,更是惊天动地,在一九五七年,若是有看小说的人而不看“射鹏英雄传”的,简直是笑话。

“射鹏英雄传”奠定了金庸武侠小说大宗师的地位,人人公认,风靡了无数读者。在“射鹏英雄传”之后,金庸就脱离了大公报,和他中学时期的同学,沈宝新先生,合创明报。明报在香港,销数不是第一,但是在知识分子的心目之中,它是第一大报,在国际地位上,是第一大报。连美国国务院,都会三番四次,请主持人金庸去商议国家大事,******,也曾数次召见金庸。

明报不但使金庸的地位更提高,也使金庸的收入大大增加。可是明报在出版的初期,却是一份小型报,销数最差时,不过五六千份,工作人员不超过十人,全是凭藉金庸的才能和努力,合伙人沈宝新的干才,初创时期的工作人员如潘粤先生、戴茂生先生、雪坡先生等等的努力,才逐步创出了今日的天下,成为中文报纸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份报纸,是小资本,靠人才成功的一份报纸的典型。

曾在明报工作过的职员,大约都不会否认这一点,而明报网罗、培养的人才之多,也一时无两,许多在明报工作过的职员,离开明报之后,创立自己的事业,多能独当一面,成为香港报坛中的暄赫人物,例子甚多,也不必一一列举了。

明报草创之初,金庸在明报上撰写“神鹏侠侣”,接下来,大部分小说,也全在明报上发表,一直到“鹿鼎记”。在“鹿鼎记”之后,就未曾再撰写小说。而专注于明报的社评。

明报社评,绝大多数(百分之九十九),由金庸亲自执笔,见解之精辟,文字之生动,深入浅出,坚守原则,人人称颂。就算意见完全和他相反的人,也不能不佩服他的社评写得好,这是金庸在写小说才能之外的另一种才华的表现。

由金庸执笔的明报社评,其影响已可与当年的大公报相埒。由于坚持民主、自由的思想原则,金庸曾和大公报发生过一次极为剧烈的笔战,这次笔战,金庸所写的几篇文字之精彩,真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这些文字,竟未曾结集出书。

以上所写的,是金庸在事业上的成就的简单素描。

金庸的苦学精神,更令人叹服。二十年前,他自己觉得英文程度不移好,进修英文,家有一个一人高的铁柜,抽屉拉开来,全是一张一张的小卡片,上面写满了英文的单句、短句,每天限定自己记忆多少字。据沈宝新先生说,金庸在年轻时,每天限定自己要读若干小时的书,绝不松懈。一个人能成功,绝非幸致,天分固然重要,苦学更不可或缺。

金庸爱书,私人藏书之丰,令人吃惊。他曾有一个超过两百平方米的大书房,全是书橱。近两三年来,精研佛学,佛学书籍之多,怕是私人之最。为了要能直接读佛经,他更开始学全世界最复杂的文字:印度梵文,毅力之高,简直是超人。

金庸个子中等,大约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年轻时很瘦,后来发胖,如今体重约七十公斤,金庸的脸型相当罕见,走典型的四方脸(国字脸),国字脸有一股威严,他属下的职员,每以为金庸严肃,不苟言笑。但事实上,金庸本性极活泼,是老幼咸宜的朋友,可以容忍朋友的胡闹,甚至委屈自己,纵容坏脾气的朋友,为了不使朋友败兴,可以唱时代曲“你不要走”来挽留朋友。

金庸的头极大,笔者有三个大头的朋友:金庸、张彻、古龙。这三个大头朋友,头都大得异乎常人,事业上也各有成就,和这三个大头朋友在一起,常有一种极度安全感!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们顶着!

十余年前,金庸嗜玩“沙蟹”,“蟹技”段数甚高,查府之中,朋辈齐聚,由宵达旦,筹码大都集中在他面前。笔者赌品甚差,有一次输急了,拍桌而去,回家之后,兀自生气,金庸立时打电话来,当哄小孩一样哄,令笔者为之汗颜。又有一次也是输急了,说输了的钱本来是准备买相机的,金庸立时以名牌相机一具见赠。其对朋友大抵类此,堪称是第一流朋友。

金庸又曾对围棋着迷,但段数不高,已故名作家司马长风,称他为“棋坛闻人”,可知棋艺平平。现在,他对围棋的兴趣也大大减弱了。

金庸在年轻时,曾学过芭蕾舞,对古典音乐的造谙极高,随便拣一张古典音乐唱片放出来,唱上片刻,便能说出这是什么乐曲来。金庸十分喜欢驾车,更喜欢驾跑车。最早,用过凯旋牌小跑车,后来,改驾积架E型。他驾积架E型之际,经常的速度是二十六哩。

后来,又换了保时捷。保时捷跑车性能之佳,世界知名,到了金庸手中,平均驾驶时速,略为提高,大约是三十哩。曾有人问金庸:“你驾跑车超不超车?”金庸答:“当然超车,逢电车,必超车!”其性格中的“稳”字,由此可见。

金庸不嗜酒,号称“从未醉过”。根本喝得少,当然不会醉。他吸烟、戒烟,次数极多,如今一样大吸特吸,并且相信了中年人不能戒烟的理论。

金庸也略藏书画。如今书房中所悬的,有史可法的书法残片,曾在他处看到过不知是真是假的仇英“文姬归汉图”,也曾见过四幅极大的(超过五公尺长)齐白石精品,吴昌硕的大件等等。

金庸也集过邮,不过他集的是“花花绿绿”的纸而已。

金庸对吃并不讲究,穿亦然,衣料自然是最好的,但款式我行我素,不受潮流影响。

金庸……毕竟不是写传,只是简笔素描,金庸是怎样的?金庸就是金庸,是天皇巨星,是真正的作家,也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

注1:“维民所止”四字之所以会形成文字狱,是因为当时皇帝的年号是“雍正”。有奸谗小人?向皇帝告密,说“维”、“止”两字,正是雍正去了头部,是暗示要杀皇帝的头,于是龙颜大怒,兴起冤狱,这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字狱。

注2:查慎行先生是清代大儒,字悔馀,所居初白奄,又称查初白,对易经有极深刻的研究,著书颇多,如“敬业堂集”等。

逝去的“帮主”——倪匡谈金庸

(本文刊于《收获》1月,特约记者吴越。选自公众号“收获”。文后附倪匡先生谈金庸的专文。)

10月30日,金庸在香港逝世,享年94岁。10月31日下午,我打通倪匡在香港居所的电话,铃响数声,便有一把热情的男声接听。

“我是倪匡。”——声音一点儿也不像83岁的人。

“我是上海《收获》杂志社……”

话音未断,便听到那边高高兴兴地念叨开来:“《收获》呀!你们怎么可以订到?我去美国之前一直订了好多年,回香港后找不到办法了。”

没想到,最初与倪匡的对话,竟是这样开始。我连连保证,将会把今年杂志全部打包寄给他,才暂时结束这个话题。得知我们约稿的希求,倪匡沉吟道:这些年身体不太好,已经不怎么提笔为文。见他为难,我提议改为电话访谈,他欣然应允,约在第二天下午3点。末了,倪匡话锋忽地转回去,笑问道:“你说给我寄杂志,覅是寻吾开心?”

挂了电话,他那一口古早而略带狡黠的上海话,依然在我耳边跳跃。隔着一根电话线的香港“卫斯理”,说起话来,和弄堂口摇扇乘凉的上海“爷叔”是一个频道的。

第二天,我们准时开始了访问。倪匡很健谈,思维敏捷,态度直率,我们的对话如同打乒乓球快发快回。一个多小时的通话中,每忆及往昔趣事,便听到倪匡于朗朗笑声中夹杂着他那些标志性的论断——“好玩到极点!”“好玩得不得了!”他真是一个以好玩为生活第一哲学的人。嗣后当我回听采访录音,惟有在他谈到“三个大头的朋友”尽去、“一张照片上五个人只剩我一个”时,声音静了一静,接下去便听到他低声说“很寂寞了”,但复又振作起来,绝不渲染悲伤。而他谈到金庸与他共读而同好的小说时,很自然地用了一个词——“最近”。

我注意到,自金庸先生去世以来,有许多媒体采访倪匡,希望得到一些情绪化色彩浓厚的回复,但自始至终他都表现得十分克制,不惜被人指责为“冷漠”“不近人情”。结束这次采访后不久,便是金庸先生出殡之日,倪匡对外表示自己不一定会去①。

①据传媒报道,11月12日下午,倪匡现身香港殡仪馆致祭金庸。本篇访谈发表之时,将会是来年一月了。也许,通过本刊的这篇访问,我们能更真实地看到倪匡对金庸、对武侠小说、对一个香港才子时代的回望与情感。

倪匡、蔡澜送金庸最后一程

1

特约记者:这几天,金庸先生去世后,很多传媒都是来采访您的。

倪匡:是啊,这几天电话费都用完了(笑)。

特约记者:您曾经在《武侠小说大宗师》里写,您有三个大头的朋友,金庸、张彻、古龙。您写道——“这三个大头朋友,头都大得异乎常人,事业上也各有成就,和这三个大头朋友在一起,常有一种极度安全感!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们顶着!”现在这三位朋友尽已去世了。

倪匡:今天还在网络上看到一张照片:金庸、黄霑、张彻、林燕妮、我。五个人,四个人去世了。只剩我一个了。很寂寞的,真的。我身体差到极点,百病丛生,举步维艰。但身体不好我也乐天。

特约记者:照片拍出来红光满面。

倪匡:那是血压高。我每天要吃五种降血压的药。我喝酒的配额都用完了,酒都不喜欢喝了。

特约记者:刚才提到的所有人,金庸、古龙、张彻、你、黄霑、林燕妮……在我们的记忆与印象中,你们都是叱咤风云、纵横香江的人物。

倪匡: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除了金庸之外,没有人可以用得上“叱咤风云”这四个字。

特约记者:这可能是我们对作家的想象,感觉你们把香港的一片文化天空撑起来了。

倪匡:消受不起。我们是对读者有一点影响而已。

特约记者:在你们这一代的文人中间,有没有某种精神是值得被记录的?

倪匡:我觉得是有精神的。我们这一代在香港摇笔杆的,都是非常率直而自主的,照自己的意志写。这是写作人最重要的一点。

特约记者:也非常勤奋,抓住一切发表的机会。

倪匡:香港社会容许这个环境嘛,编辑提意见你可以不听,你不听他可以不用,他不用你可以到别处发表。可以发表的地方多。

特约记者:在读者心目中,您的名字和金庸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大众面前其实蛮久了。我们说到金庸可能就会想到倪匡,我们在列举香港的文学、文化、才子的时候都会提到你们。我看到您在微博上和网友说,不知道“香江四大才子”(金庸、倪匡、黄霑、蔡澜)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

倪匡:(笑)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我对外界讲的一切,完全都是不理会的。人家讲是人家的事,我是我。所以我看现在讲“网络欺凌”,我想这是不存在的嘛,你不去看,不去理会,它怎么欺凌得到你。网上骂我赞我的都有,我完全不理,管它的嘛。

特约记者:那您认不认可“四大才子”这个说法?

倪匡:金庸那么光彩,那么出色,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不知道有多高兴。

特约记者:您认识金庸是在1961年,您到香港的第四个年头?

倪匡:是在《明报》两周年【《明报》创刊于1959年】时的一个场合,有人介绍我和金庸见面,就这样认识了。时间过去快六十年,我记得很确切。我那时还不是《明报》的专栏作者,在一家很小的报馆副刊上面写小说写杂文。一批从上海来到香港的文人经常聚会,我那时小伙子嘛,也经常挤在里面,上海人讲的“轧闹猛”。有几次金庸也在里面,我也在人群中见过他。那时他已经很出名,小说写到《神雕侠侣》了。那是一本非常好的武侠小说,我非常喜欢读。

特约记者:根据公开的资料,金庸先生比您年长十一岁,按中国生肖来说大了近一轮,长一辈。你们之间从最初认识到而后逐渐熟识、友谊加深,相互之间称谓有没有变化?

倪匡:我就叫他金庸,良镛。叫金庸的时候多些,叫良镛的时候少些。他就叫我倪匡。名字是用来给人叫的嘛,不重要。不过有时候开玩笑会叫他“查老细”,“老细”是广东话里“老板”的意思。哦,还有一个上海籍的朋友叫他“帮主”——江浙帮的帮主。(大笑起来)开玩笑的,没有这个帮。我们一些朋友在一起开玩笑的时候多哎,正经的时候很少。

特约记者:你们交谈用普通话还是广东话?

倪匡:用上海话。我是宁波人,上海人一大部分是宁波籍嘛,我讲的普通话完全是上海口音。我们两个的广东话都不灵光,但是当上海话不能表达的时候,就用广东话替代。广东话比上海话丰富。

特约记者:金庸先生在公众面前说话是慢慢的,您说话语速很快,你们后来熟悉了之后怎么聊天?

倪匡:我讲话语速是快到极点,想都不想的,要是叫我慢下来我会口吃,就讲不来了。我跟他性子是完全不同的。不过,他跟我讲话时,我倒不觉得他慢我快。他的慢是在有些场合,讲之前要想一想,他跟我讲话没有顾忌,不用思虑,自然就快了。

特约记者:他确实做过一段时间您的“老细”,从1962年您开始在《明报》副刊连载小说算起。可以这样讲吗?

倪匡:我觉得报馆老板跟副刊的编辑之间好像相互不发生作用。我可以不听他的话,他也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他说得有道理的地方我会听,当我在《明报》已经写了两篇武侠小说,金庸说让我再写一篇,我正考虑是不是再写一篇武侠小说,他提醒我可以写时代背景是当代的时装武侠小说,主角会武功,性格特别一点。于是我开始写时装武侠小说,写到第三篇时,我说:加一点幻想好不好?他说好!于是我在第三篇才开始写成“卫斯理”系列科幻色彩的小说,一写就是几十年。

特约记者:当时香港的文学环境怎么样?

倪匡:很繁荣的。报纸很多,大大小小有几十家,每家报纸上都有副刊,副刊上都需要小说。我不知道读者的阅读程度如何,至少都认得字,可以看得懂情节。我自己写作,同时也是读者。

特约记者:您当时写作的志向是什么?

倪匡:很简单,没有变过,就是靠写作拿稿费。我初到香港没多久,无以为生。什么活都干不了,去染厂做杂工,收入低得不得了。我去投稿,稿费数字让我很满意,我就想这一行干得过,我就可以去写小说了。我也不敢说自己写小说胜出很多人,只是我除了写作之外没有第二种谋生的本领嘛。

特约记者:后来,您和金庸都成为几十年屹立不倒的流行文化偶像。

倪匡(右)与金庸

倪匡:那绝对不好这样说,我和金庸不能比的,不能相提并论的。我写小说也很好看,我如果写得不好看,不可能写几十年写几百本,我也不敢妄自菲薄。区别只是好看程度和他的比差很远(笑)。他小说写得那么好,包罗万象,他是真正的大师。大仲马小仲马莎士比亚怎么比得上他?差太远了。

特约记者:这话是开玩笑,还是您经过比较得出的结论?

倪匡:当然是认真的。我从小喜欢读书,从五六岁看几百字的小说到现在七十多岁,没看过比他的小说更好看的小说。而且写作只是他的成就之一,他除了写作之外,其他的本事也大得不得了,他什么都会做,报馆都会开。你就算给我一笔本钱我也办不了这个报纸。我早几十年就说过,“中国上下几千年,唯一能够发家致富的文人就是金庸”,就他一个,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人。孔子有个学生叫子贡,也许很有钱,但他是另外做生意的么,不是靠文字。中国历史上、恐怕世界历史上靠文字致富的只有他一个。

特约记者:金庸对您也有很高的评价,1983年,金庸先生写过这样一段话来形容您——“无穷的宇宙,无尽的时空,无限的可能,与无常的人生之间的永恒矛盾,从这颗脑袋中编织出来。”

倪匡:哦,他是朋友捧场。他的副刊版面那么紧张,却能够让我长期写那么多的东西,当然他也是觉得我的东西过得去。

左起:古龙,倪匡,孙淡宁,金庸,蒋纬国

2

特约记者:你们交往多年,可曾有过分歧?

倪匡:我们都是很诚实的人,不过即使年轻时候也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这样意气,我们不喜欢争论,你保持你的见解,我保持我的见解,他写的社论里的观点,我在文章里表示反对,他也笑笑,我也笑笑。当然我们当面谈话很少涉及这些,都是在各自的文字里表达。曾经一位政治人物去世了,他在社论里写了他不少好话,我写文章表示不同意。他任由我发表,也并不删改。

特约记者:你们很像武林中的人物,只是比划两下,并不“过招”。

倪匡:也没有比划了,就是你打你的“降龙十八掌”,我打我的“梅花拳”。

特约记者:你们在一起比较多聊什么?

倪匡:聊武侠小说。他是一个包罗万象、深邃得不得了的一个人,他喜欢的东西之多,想研究想了解的东西之多……我只不过是他关于武侠小说的朋友当中的一个,他跟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讨论武侠小说,因为我从小就看,也很懂得武侠小说,一到香港一下子看到金庸的武侠小说,惊为天人。他更懂武侠小说,所以我们有聊不完的题材。每次见面和他讨论他的小说,分析情节等等,总是津津有味的。他的伴是很多的,有切磋围棋的朋友,有研究文学的朋友,还有研究历史的朋友,方方面面的博士朋友,教授朋友。我和他是在一个很小的点上交集。

特约记者:您给自己的定位是,和金庸进行武侠文学研究和探讨的朋友……

倪匡:没有那么伟大,不属于文学研究的范畴,也没有探讨那么紧张,就是聊天。聊天的朋友。

特约记者:上海交通大学有一位江晓原教授,他谈到您是这样说的,“倪匡是早期‘金学’的重要人物。一方面因为自己也曾写过武侠小说,另一方面因为他与金庸颇有交谊”。(《金庸、倪匡与戈革——再谈〈挑灯看剑话金庸〉》,江晓原)

倪匡:我是“金学”的开创者,不是“重要人物”。没有我就没有“金学”了(笑)。我自创一联曰“屡为张彻编剧本,曾代金庸写小说”,哈哈哈哈哈,真开心。

特约记者:我看了您1980年写的十册《我看金庸小说》。感觉您品评人物的标准是“真”。

倪匡:对!这是第一条。

特约记者:您也按古典方式分了上上品、上中品、中中品等……

倪匡:我也不知道我学了什么人,或许是学金圣叹。

特约记者:您本身就是纯粹的“金迷”,小说人物都在你脑中,信手拈来,十分自然,但又似乎经过了十分纯熟的思考与比较。

倪匡:我不是天才,没受过很高的教育,认识的汉字不超过三千个。而且我有学习障碍的,今天学的东西,明天就完全忘记,没有持久的记忆。我只有很小时候学的诗还能背出来。我之前住在美国时,没事情做就背李商隐的诗,每天背一首,我想总有一天能背完的。哪想到今天背得烂熟的,明天就忘记。但我因为对金庸的小说太熟了,完全没有参考原书,那套书八万字,两个下午就写出来了。不管写得好还是坏吧,总算是开创性的一本。

特约记者:要不是这本书,也许金庸武侠小说仍然停留在消遣娱乐类。

倪匡:那我想不会。就算我不注意到,也迟早会有人注意到它们的好处。我最烦看到学者分析这个“不可能”、那个“不可能”,这是完全不懂武侠小说;武侠小说就是写“不可能”的事情,按常理发展的事情怎么会交给武侠小说来写呢?!我只能哈哈一笑了。

特约记者:您给金庸小说排了个座次,依次是,《鹿鼎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神雕侠侣》《雪山飞狐》《倚天屠龙记》《射雕英雄传》《书剑恩仇录》《连城诀》《侠客行》《飞狐外传》《碧血剑》《鸳鸯刀》《白马啸西风》。您所开创的对金庸小说文学深度的观察,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似乎被大陆一些高等院校的学者接续过去了,形成了大陆这边的“金学”热、武侠学术热。这里面有没有您觉得还不错的?

倪匡:有有有,有很好的,有非常好的。陈墨先生的大量关于金庸小说的文章写得好极了,叹为观止,要比我那些文章的角度好得多了。

3

特约记者:那么现在就要说到“曾代金庸写小说”、您给《天龙八部》代笔捉刀这段著名的轶事了。

倪匡:对对对对,真开心啊。讲到现在几十年了,还有人在讲。

特约记者:金庸在新版《天龙八部》后记中有言,“《天龙八部》于一九六三年开始在《明报》及新加坡《南洋商报》同时连载,前后写了四年,中间在离港外游期间,曾请倪匡兄代写了四万多字。倪匡兄代写那一段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和全书并无必要联系,这次改写修正,征得倪匡兄的同意而删去了。所以要请他代写,是为了报上连载不便长期断稿”。你把阿紫写失明了,据说让金庸很生气?

倪匡:没有没有,他就笑了笑,就去清理这件事了。而且我跟他说这个道理,按照我的推测,阿紫的眼睛是一定要瞎的,我只是提前一点而已。因为她不瞎眼睛,她没法子跟游坦之谈恋爱的。游坦之戴上面具是一个怪人,摘掉面具是一个极丑陋之人,他们怎么谈恋爱?一定是阿紫眼睛瞎了,看不见游坦之面貌了,才会和他在一起。金庸把阿紫和游坦之安排在一起,上面的情节已经铺垫了很多,就是准备到后来阿紫眼睛瞎掉之后再发展下去。结果他接过我续写的部分,没有让阿紫眼睛立刻复原,就一直沿着这个发展下去,跟我的预料一样。

特约记者:当时港台的武侠小说家之间互相捉刀代笔,这种现象普遍吗?

倪匡:至少我本人给所有的名家都捉过刀的,哈哈哈哈。我给古龙、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都代笔过的,好玩死了。这有什么不可以,写武侠小说本来就是游戏行为嘛。我捉古龙的刀,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我写了很多很多。古龙在报纸上连载《绝代双骄》,半年多没有给报馆来稿,我只好一直续下去了,写了差不多四五十万字。他稿费我照寄给他,无所谓的。等他重新出现,我已经把他笔下人都写得死光了,小鱼儿都受重伤了,怎么收场?他一来就得去收场。

特约记者:除了您之外,金庸还请别人代写过吗?

倪匡:我想除了我之外,他心目当中没有第二人可以碰他的小说了(大笑)。是否现在社会观念有了变化,大家觉得捉刀代笔很严重?我们那时候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只要作者和代作者双方同意就完全没问题。有些出版商找古龙写稿,要求很好笑,说你一旦断稿,一定要和倪匡讲好,他肯续才行。然后出版商又倒过来通知我,说现在古龙答应给我们写稿了,万一断稿,你肯不肯续?你肯我们就签约。我当然答应了,我不能坏人家买卖。只有一次我是拒绝了,是因为报馆老板讲话不好听,他说你续稿,我出的稿费与古龙一样,我骂道你知道什么,我的稿费一直比古龙的高。那时候我喝酒喝很多,脾气很坏,一言不合就要闹崩。

特约记者:您的稿费一直比古龙的要高么?

倪匡:到后来,他的比我高一些。

特约记者:有人帮您代笔过吗?

倪匡:从来没有。我写稿很快的,一个小时可以写四五千字。

特约记者:金庸去世后,还有一位青年学子说,趁现在来得及,应有人给金庸作品作一详细的索隐考证,这个人选最合适是倪匡。对这个说法,您有何评论?

倪匡:我想这位先生大概不写小说。小说是虚构的,除非摆明是隐射小说,否则小说人物与现实人物结合是很难的事情。很早就有人说我像金庸小说里的“老顽童”周伯通,可是金庸写“老顽童”的时候我还没有来香港,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虽然不怎么守规矩,很顽皮,可是我和“老顽童”不像的啊,“老顽童”做事没有原则,我是有原则的。

特约记者:索隐论很流行。坊间流传《倚天屠龙记》里的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是影射当年《明报》与《大公报》的一场论战。很多人对小说感兴趣,忍不住要和现实联系起来。

倪匡:什么?我觉得不可能吧,这样联想,想象力很丰富了。还是保留看小说的乐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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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记者:您跟金庸先生一起出去旅行过?

倪匡:旅行过很多次。我本身非常讨厌旅行,每次他叫我,我都是“不得已而从之”。他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叫什么人就什么人。我跟他相交五六十年,我主动打电话给他不超过五次。都是他找我。他请我吃过无数次饭,我请他吃饭大概也不超过五次。

特约记者:您为什么事情打电话或请他吃饭?

倪匡:有一次,我最记得,花了些时间考虑要不要给他打电话,结果还是没有打。那是因为我发现他写的小说里有错漏,我想,啊呀,应该告诉他。后来又想,报纸已经登出来了,错了也没法子当时改正了。他是个很严肃很认真的人,知道自己这个错处会很痛苦,我何必增加他痛苦,等到见面时再告诉他好了。反正读者看得出来的也不多。

特约记者:是一个什么错?

倪匡:是《倚天屠龙记》里金毛狮王谢逊与仇人成昆决战时,掉在地洞里打,打着打着忽然之间发生日食,天黑了。金毛狮王眼睛本来就瞎,他于是占便宜了。金庸写到,这一天是端午节,端午节“屠狮大会”嘛——你觉出问题来了没有?

特约记者:端午节……不会日食吗?

倪匡:嘿嘿嘿嘿嘿,你倒是很灵光,一下子看出问题在哪里。所有日食都是在这个月的农历初一。这是天体运行的规律。

特约记者:要让金毛狮王占便宜,就必须天黑,如果必须要发生日食,这个屠狮大会的日子就不能放在端午了吧?

倪匡:后来出书时还是放在端午,但另外想了个办法让天黑了下来。当天我若是打电话给他,他没办法改的。

特约记者:金庸先生懂那么多学问,倒是疏忽了这点天文知识。

倪匡:写小说都是急就章,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我还写到过南极有白熊呢,卫斯理在南极杀掉一头白熊……咳!(笑)报纸连载小说,这种漏洞很多。后来出书都要改过来的。

特约记者:金庸武侠小说从五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已经在港台炙热,改革开放后又席卷到大陆,持续到今天,已经半个多世纪了。

倪匡:还会继续延续下去。他的小说真正是古今中外老少咸宜,一定会有人看下去,除非你不喜欢看小说。

特约记者:金庸先生去世后,很多人开始引用据说是他讲过的一句话——人生就该大闹一场,悄然离去。您怎么理解这句话?

倪匡:他也没有大闹嘛。我跟古龙稍微有点小闹,他根本没有闹过,他总是很严肃很认真,对于任何事情都是如此。他买个跑车,都开得那么慢,只超电车,哈哈哈哈哈。

特约记者:这一段我看到您在《倪匡论金庸》中详细写过,“金庸十分喜欢驾车,更喜欢驾跑车。最早,用过凯旋牌小跑车,后来,改驾积架E型。他驾积架E型之际,经常的速度是二十六哩。后来,又换了保时捷。保时捷跑车性能之佳,世界知名,到了金庸手中,平均驾驶时速,略为提高,大约是三十哩。曾有人问金庸‘你驾跑车超不超车’,金庸答‘当然超车,逢电车,必超车’。其性格中的‘稳’字,由此可见”。

倪匡:是是是,他很喜欢跑车,跑车很难驾驶,他还专程去学了高级驾驶,才能把这车开得很好。但学出来怎么样?还是开得那么慢。当然,你在香港也没法子开快车,那么小的地方,没一块马路是空的,但是三十哩也太慢了点。他不着急,安之若素。

特约记者:我看您很留意现在的文学作品,也读很多大陆的小说。据您看,未来的流行文化可能会是什么类型或什么主题?

倪匡:我只知道什么是好看小说。小说只分两种,一种好看,一种不好看。好看的永远会流行,不好看的就是我捧捧你,你捧捧我。小说不好看怎么能叫小说呢?就像不好笑怎么叫相声呢?这是我从大陆相声节目里看来的,郭德纲说的。我告诉你,金庸很喜欢看小说,我看到好看的推荐给他看,他看到好看的也告诉给我。我最近推荐给他的几部小说,他都很喜欢。

最近一部他说好看的战争小说,作者名字叫都梁,小说名字叫《亮剑》,写得好极了。还有科幻小说家钱莉芳的《天意》《天命》,还有盛颜的武侠小说《三京画本》,那是金庸之后最好的武侠小说了。还有一本很古怪的书,叫《弄堂》,讲弄堂里各种各样小故事,非常有生活,好玩极了,看得他哈哈大笑。这本小说全部用上海话写的,像我这样的老上海,也只能看懂八成,还有两成要猜的喔。

特约记者:和您聊天,一直在笑。有没有我未曾问到的问题?

倪匡:我起初唯恐你找错了人,因为如果要问很高深的问题,我不是最佳人选,我是很随便很马虎的一个人,没那么严肃。但你刚才不像在访问,像是闲谈,这是最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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