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古代灭佛运动毁灭性的打击，加之千百年来人为的破坏和自然的风化，南响堂石窟损毁极为严重，绝大多数塑像的头部都不翼而飞，令人目不忍睹。其中一层般若洞中的主佛像，仅剩刻有莲花纹和化佛纹的佛像背光，头像和躯体已经完全不见，在水流的侵蚀下，泥塑颜料在残留的躯干表层晕染开来，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丹青。令人惋惜，又让人赞叹。
我注意到一层华严洞内部分塑像的颈部伸出一根长长的木棍。从塑像残断的部分，不难看出古代雕刻和泥塑的工艺：先用禾草包扎的木棍扎架，外敷细泥，塑成后再在表面打光上彩。那些古代的能工巧匠们把自己的憧憬和寄托，留在岩石上，也把无限的虔诚留给了未来。佛法不相信恒常，却在不经意间创造了永恒。
在北齐时代，鲜卑化的高氏王朝开始纠正北魏以来的汉化政策，政治风向为之一变，这样的变化也影响了邺城一带的造像风气。南响堂石窟的艺术特点特别是人物造型风格已摆脱了北魏时期的秀骨清像模式，呈现出一种新的风尚：宽肩鼓胸、身躯粗壮、造型丰满、敦厚壮实，所着衣服也已不再是褒衣博带大衣，大部分变成了敷搭双肩、双领平行下垂的样式，有的供养人又穿上了胡服。这一时期，正处于北魏和唐朝两个石窟营造高潮的过度阶段，承前启后，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虽然人物造型不再注重线条刻画、趋于整体感，但大龛的装饰却发展得更为精致和华丽，龛楣装饰帷幕宝帐及宝珠等纹样，洞口外的上方崖面，浮雕着尖拱形的火焰纹装饰，光彩绚烂，呈现出一种繁复之美。火焰纹亦称佛光，往往出现在北魏石窟塑像背光之中，用以衬托佛的威严和神灵。随着时间的推移，火焰纹逐渐与雕像分离，用于单独的装饰图案。
拾阶而上，来到二层石窟。中间第7窟叫千佛洞，是南响堂山石窟中保存最完好、也是最精美的一个洞窟。在中国石窟中，叫千佛洞的很多，敦煌有千佛洞、西千佛洞，瓜州有东千佛洞。除了造像艺术风格的不同，南响堂山千佛洞的外立面较为特殊，上面做成模仿印度覆钵式塔的半球形塔顶，前面立有四根中国传统建筑式样的屋檐和廊柱，从而在石窟前面形成一个前廊。这是中印佛教艺术相结合的产物，据说这样的形制属北齐独有，古往今来独此一家。
千佛洞的洞口被铁栅栏围挡着，但精美的洞窟让我垂涎三尺。眼见四周无人，我翻身进去，口中默念几声“阿弥陀佛”。这是一座佛殿窟，三壁三龛，三面墙壁的正面斗拱下皆塑一佛二弟子二菩萨，庄严肃穆。抬眼望去，在穹窿型窟顶中央的岩壁上，一大朵紫红色莲花悄然张开，周遭有八身飞天，或抚琴，或吹箫，或击鼓，或散花，凌空飞舞，如入胜境，在一刹那间，吸取了我的心神和赞美。
因为石窟遭受的破坏程度，这一穹顶的飞天喧宾夺主，成为南响堂山石窟最拿得出手的宝贝。飞天也叫香音神，是天歌神乾闼婆和天乐神紧那罗的化身，多出现在佛教石窟中，被吸收为天龙八部众神之内。根据佛经的说法，他们身上常常散发着奇特的香味，又能以舞蹈和音乐来传达佛法的微妙境界。
根据梁思成在《佛像的历史》中的观点，飞天雕刻大约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印度像为模型，着印度湿褶的衣裳而漏脚的，一种是着短裳曳长裙而不漏脚，裙末在脚下缠绕后，复张开飘扬的。他认为，两者相较，前者多肥笨而不自然，后者轻灵飘逸，极能表出乘风羽化的韵致。如果说巩义石窟寺的飞天以线条流畅、潇洒飘逸见长，南响堂山石窟的飞天则以古朴稚拙为美，体态圆润，色彩艳丽，形象憨态可掬。
我不停地按动快门，试图从不同方向端详它，记录它，思考它。可我感觉任何的语言包括镜头语言都无法描述它的美丽。就像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开悟者们，无法透过语言文字表达悟境，只能以心传心的方式，传达他们的觉悟心得。那些色彩，那些壁画，那些雕塑，历经岁月的洗礼，终于在蒙尘的静虚中，迎来了虔敬的心灵和目光。我凝神静气，将自己隐入这片寂静之中。体会了这种无上的寂静，就能平静地云游。
一个遗迹，走近它便难以忘怀，远离它又难以割舍。离开响堂山石窟时已是傍晚，在渐起的暮色中，夕阳把青山都烘化了。返程的公交车上，我不由想起自己三次仓皇越过栅栏进入7号洞窟的情形，我的身上、头发上沾满了尘土。我蓬头垢面的冒失鬼形象一定让佛印象深刻。
图文作者：janus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