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农贸市场路尽头，一只白色的花篮里，绿色的桃子堆成了山丘，桃子上裹着一层灰色的绒毛，干瘪少汁的样子。一个朴实的中年男子，一张黝黑的脸，蹲在花篮后，落寞地看着路人。看见我走上前，他一边理起刀子笨拙地削着桃子，一边说着：“这桃子是自家种的，生法难瞧，但是味道好呢。” 说着递过来一块果肉，一尝，酸甜中带着涩，像记忆中野桃的味道。
记忆的家门口，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沟，尽头是田野。
沟水清澈，岸边长满了青青的水草，随沟水流淌，荡啊荡。“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小沟旁边有棵野桃。春天时，我和几个小伙伴，抬着一个板凳，坐在桃花满枝的树下，一大盆的衣服被浆洗着，在“哗哗哗”的沟水跌落声中，在老牛慢悠悠地扭动着身姿、撞击出的铃声中，在骡子抬着头抖动着尾巴、发出的嘶鸣声消失在栅牛场的尽头，在一辆辆从城市开往农村、又驶出农村开往城市的汽车声中，一件件沾满黄泥巴和黄土的衣服在沟水中漂洗干净，被晒在锈迹斑斑的的铁线上，柴垛上，桃树上。
衣服洗了一水又一水，沟水流了一年又一年，桃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日子长长的，像对门山后面的群山，辽远漫长。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小沟旁的野桃，每年二三月，桃花一开，我就盼着吃桃子。粉色花瓣，黄色花蕊，在孩童眼里，是比玫瑰还美的花朵。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桃花凋谢后，枝头顶着一个个毛绒绒的果子。我每天爬上桃树，看桃子长大了没。一天一天，桃子由绿变白，白里泛着红。还等不及完全成熟，就迫不及待摘来吃。摘下后，用衣角一揩，或者就沟水一洗，一口咬下去，有些干涩，红白相间的果肉，汁水不多，苦中带甜。
家的对面，有一座山，名为半刻山。
每年五六月的夏天，我和伙伴爬上半刻山石头咖旯上虫一样的山路，穿梭在茫茫包谷林，飞机草，竹节菜，黑头尖儿，是猪崽儿最喜欢的肥绿，毒辣的阳光，和锋利的包谷叶，割裂着身体。山坡上，一棵孱弱的野桃树，迎风而立。浓绿中，露出点点红，像极杜甫笔下的“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野桃很难看，味道苦涩，却是最好的解馋食物，在满身疲惫、饥肠辘辘，依着满篮的背篓坐下，迎着山风，撩起衣角，擦上一个野桃，咬上一口，看云彩遮住太阳，回味酸酸甜甜涩涩的味道。
一次，母亲赶集卖辣椒，答应给我买最爱吃的香蕉。独自一个人在家的我，爬上桃树，一边吃桃子一边等着母亲归来。从清晨到日落，母亲还没回来，一肚子桃子的我，靠在树干上睡着了。母亲回家后，有些自责地对我说：辣椒不好卖，收摊时四处找卖香蕉的，才发现卖水果的也回家了。
“我吃了桃子，我不想吃香蕉了。”看着疲惫的母亲，我依偎着她的怀里说。
我渐渐长大，离开故乡，离开野桃。不知某年，野桃枯死了，现在回想起来，野桃的味道很苦，带给我的回忆却是甜的。
想到再也品尝不到故乡的野桃，不觉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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