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 （刘艳华） 三月三，梁集逢庙会。 每年这一天，七奶奶总是㧟着个竹篮子早早地赶到。不烧香，不拜佛，只为买回一篮子糖人，分给村里小孩子吃。 可这一年，孩子们却等个空。七奶奶太老，走不动了。 偏巧，这时村头来个卖糖人的。那些撒了气的“小球”又都一下子鼓胀起来。他们蹦着来到奶奶家，报告这个好消息。奶奶拄着拐棍站了两次才起来，一边从怀里掏钱，一边往外走。此时，小孩子已经拉着那位卖糖人的进了院子，就像他是奶奶特意请来的。 奶奶抬头看见来人，吃一惊。原想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没想到是一位二十多岁的英俊小伙。 大门外，水塘东岗上，停着小伙子的三轮车。他取下车上的工具，点着小火炉，放上一把铜勺，再往勺里放一块麦芽糖。待化成糖稀后，浇筑在一块干净的案板上，眨眼间一幅糖画就制好了。老奶奶拿着，环视一圈，交给年龄最小的小女孩。看着其他孩子眼巴巴的样子，奶奶笑吟吟地说，都别急，人人有份。小伙子手脚麻利，一碗茶工夫，每一个孩子手里都有一个糖画了。小猪，山羊，肥牛……贪吃的孩子，直接用牙磕磕巴巴咬食；舍不得吃的，则用舌头轻轻的舔。 这时，小伙子才停下来，问：“奶奶，这都是您的孙子？” “不是……啊……都是的！” 小伙子听得明白，眼神里渐渐露出不易察觉的敬意。 奶奶问：“会吹糖人不？” “吹糖人不卫生，改做糖画了。我父亲会。” 言谈中， 奶奶知道小伙子是外地的大学生，假期里下农村参加社会实践。 奶奶问：“你们那儿也做糖人？” “我们那儿原本不做，我父亲喜爱，特意学做了。” 奶奶给小伙子钱，小伙子不要。老奶奶急了：“不中，我一个老婆子不缺吃不缺喝的，政府还每月发钱，我要钱干啥！”。 小伙子接了钱，说：“谢谢奶奶！奶奶，我渴了，想讨口水喝。” “中，屋里喝茶去！” 这里称白开水为茶。正喝着奶奶递来的开水，小伙子突然放下碗，向东墙走去。墙上挂着一双陈旧的虎头鞋，像一件古老的艺术品。他不由地伸手去摸。 “别动！”一声响亮的呵斥。 “这个，你不能摸～”那苍老的声音突然舒缓下来，和刚才的呵斥比起来像越过了半个世纪。 那一年三月三，也是这地儿庙会，她一手㧟着竹篮子，一手拉着刚满五岁的儿子挤在人群里。自打丈夫过世，她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她给儿子买个大烧饼和小风车，又给自己买了几籽绣线。儿子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开，她追上去，看到一个人扛着个大草把，草把的顶端挂个七彩纸球，草把上插满了吹好的糖人。硌不住儿子哭闹，她掏出仅剩的钱买一个糖老虎。可是，没走多远，儿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原来老虎的尾巴被人挤掉了。她寻到人群里的彩球，追上去换了一个 。万万没想到，回来再也没找到儿子……丢了儿子，她疯了，整天喊着儿子的名字，漫野地里乱跑…… “奶奶！谢谢您！”一声呼唤，把奶奶从回忆里拉回来。 “一碗白开水谢啥嘞！” “奶奶，我能给虎头鞋拍张照片吗？这可是传统艺术品！” 老奶奶瘪陷的嘴动了动，像咽下去一大口饭，沉思片刻，道：“拍吧，也没啥，都过去了！” 不几日，那个小伙子又来了。这次，他直接进到奶奶家里。 “又渴啦？” “不是，是来谢奶奶的！” “俺今天不要糖人了。” “哦！奶奶，您看这是谁？” 小伙子身后闪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眼泪汪汪的，扛着一个草把子，顶端挂个七彩纸球，上面插满了糖老虎。他拔下一只，掰掉了它的尾巴…… 奶奶怔住了。接着，她如大梦醒来，拄着拐棍猛一下子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说： “你是？你是！虎子，真的，真的是你？”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 “是我，是我，娘……”丢下没有尾巴的糖老虎，男人扑上去，紧紧抱住颤抖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