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字范文,内容丰富有趣,生活中的好帮手!
600字范文 > 被儿子打的地方还在作痛 他已习惯尊严扫地

被儿子打的地方还在作痛 他已习惯尊严扫地

时间:2023-11-20 03:12:50

相关推荐

被儿子打的地方还在作痛 他已习惯尊严扫地

魏思孝专栏

刘亦农(1945——)

辛留村南边,离开居民区,在乡间公路东边的一整片地都是果园,分属四五户,靠路边的一块是刘亦农的。刘亦农夫妇都已经七十多岁,经年累月的农活,让他们弓腰驼背,皮肤黝黑,裸露在外的肌肤随处可见逐渐加深的皱纹以及不断冒出来的老年斑。一些常见的慢性病正在侵蚀着他们的身体,床头柜上摆满着各式大小的药瓶,降压、止疼、化瘀。布洛芬是他们每天必吃的。入秋后,刘亦农会陷入长达半年的咳嗽,夜晚的喘息声让老伴和他分屋睡。朱如珍身上的几处关节长了骨刺,疼痛让她总是心情不佳。望着满园的果树,树枝上那一天天长大的果实,也没让她心情好转。一场雨水或者大风,果子落地腐烂,附近的野狗跑过来吃。两个老人拿着木棍,被野狗牵引着到处跑。水果上市的日子,刘刚夫妇——有时派儿子,频繁来要钱。儿子没要回来钱,或者数目太少。刘刚提溜着木棍出门,走几百米的乡道,和路边的乡邻打招呼,说,老不死的欠收拾,孙子不是亲的了?不一会,刘刚从果园出来,提溜着木棍回家,和路边的乡邻打招呼,说,早点给,哪还有这么些事。儿子走后,屋里一片狼藉,朱如珍把地上的汤面倒在狗舍的饭盆里。刘亦农蹲在门框抽烟,望着夜色中的果园,果树枝繁叶茂。西山上高耸的炼油厂火炬,喷射出火焰,映照出一块天空,背后的乌云向未知的地方涌动。八十年代,齐鲁石化公司在南边的群山破土动工,运沙搬石,一天几毛钱,村里几乎全部的壮劳力都去了。工地塌方,死了七八个人,其中一个是朱如珍的侄子,十六岁,具体长相他已经不记得了。来年,炸山通隧道,又死了一批人,本村的李广全少了一条腿。盯着夜色中的群山,那些点缀其中的厂房,刘亦农总是忍不住幻想工人们的生活,他们如何让这些庞然大物运转,流淌出污浊的废水又怎么侵入土地。许多年前,刘亦农骑着大梁自行车,驮着两筐满尖的水果,骑行在蜿蜒的上坡路。下班后工人们结伴而出,他们脸上没有农民们劳作一整天的倦怠和辛劳,说笑着经过水果摊。刘亦农把水果价格抬高几分钱,也很快卖光。

齐鲁石化建成后的几年的时间里,附近各类化工厂塑料厂比比皆是。农闲时,村民放下锄头,有了赚钱的门路。这些和刘亦农的关系不大。又过了几年,井水不能喝了,沟渠里流淌着污水。水果没有以前甜了,发涩,个头也小。齐鲁石化的工人们,不再买刘亦农的水果。啃一口,发涩,摇头走掉。水果摊摆在果园门口,一天下来也卖不出几个。四里八乡都知道辛留村的水果不能吃。刘亦农夫妇去外面赶集市,牌子上写着“正宗沂源水果”。刘亦农已经老到失去了好奇心,工人的生活和他没关系,地下水不能喝,政府免费发放纯净水,果树还在生长,结出什么样的果实,他就卖什么,卖不出去就让它们腐烂。朱如珍的哀怨声传来,上辈子作孽,养了这样的儿子。她出来,指责丈夫软弱无能。刘亦农身上被儿子打的地方还在作痛,尊严扫地是从什么时刻开始的,他记忆模糊,亲人们围在他的身边,指责和谩骂成了常态。或许是从一棵果树生虫,他束手无策开始。刘亦农很早就自动放弃了对家庭事务的决策权,一同放弃的还有自己的脸面。妻子、儿子、女儿、儿媳、女婿、孙子,这些称谓并不能组建成一个家庭,他们单个存在,中间隔着的那些逗号,犹如在刘亦农大脑皮层淤积的病变斑点。朱如珍早就注意到刘亦农的变化,忘事,行动迟缓,不搭理人,待在某个地方,就像现在,刘亦农一坐半个多小时,一动不动,和他说话也没什么回音。她以为,都是衰老造成的。九月份,炎热还是持续,已经一个月滴雨未落,土地化为粉末。果园里,弥漫着掉落在地的梨和不知死在何处的鸟禽尸体共同腐烂的味道。早上,朱如珍让刘亦农摘梨。快到晌午,刘亦农坐在梨树下,盯着篱笆,一群麻雀在野草间跳跃,竹篮还是空的。老不死的,让你干什么了,朱如珍踹倒竹篮,抓起一把土扔在刘亦农的脸上。过了一会,刘亦农起身,踮脚从树上摘下一只梨,捂在手里,走远了。朱如珍跟在后面,骂了一路。刘亦农两只脚麻了,拖着步,如同生锈的铁犁,伴随着扬起的尘土,在地上留下一道浅痕。自从找错钱,朱如珍就不让他去守摊了。他还能干些什么呢?朱如珍向妇女们抱怨,活都让我干了,他连饭都不会做,昨天把锅烧烂了,今年这是第三个了。刘亦农的不屑,儿子的不孝,骨刺不断生长带来的疼痛。这些都没换来同情,朱如珍的刻薄、蛮横,得到了该有的惩治。每天晚上,聚在果园前乡道的路边闲谈的妇女们,总能从朱如珍的口中,听到当天刘亦农又做了些什么不招人待见的事。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朱如珍不知疲倦地对着黑夜诉说。偶尔经过车辆,车灯将妇女们幸灾乐的表情一一点亮。年轻时的朱如珍身材匀称,活到七十多岁,肩膀侧滑,梨形身材,褶皱的脸上刻着两道法令纹,途经嘴角,延伸至下巴。早已花白的头发,还以三个月的频率染黑,家庭的纠纷和繁重的劳作,让她习惯性地扶住额头。你们不知道刘亦农有多么气人,她说,该干的不干,春天刚栽上的核桃树,他都给砍了。村子要拆迁的消息传了十几年,一直没什么动静。上级下达文件,两年之内一定要拆。拆之前,政府引进项目,先占地建物流园保税区。村民们在庄稼的缝隙间种上核桃树枣树,政府见种满了树,调整政策,不再按数目赔钱。不管种了多少棵树,一亩多少钱。早在几年前,宏远集团要占辛留村的土地,分歧出在这片果园上,包括刘亦农在内的几户果农,每户索要上百万的拆迁款。协商不成,宏远集团占了邻村的土地。拆迁的消息再次传来,上级下发的红头文件,鲜红的戳印在村民的手机上传播,主管的领导甚至在当地电视台做出了逾期完不成拆迁安置任务辞职的承诺。朱如珍没看到文件,她不认识字。卖树的人拉来一卡车树苗,朱如珍和刘亦农花了三天时间,把树苗种上,浇水又用了两天。期间,儿子刘刚来要过一次钱。女儿刘爱玲铲了几个树坑,说自己腰疼,要回去贴膏药,再没回来。经过一个春天,一个夏天,树苗存活了大半,长势不好,和果树离得太近,养分都被吸收了。几天前,传闻拆迁的事又无限期推后了。那一天刘亦农没吃什么饭,在果园里来回走。朱如珍回想起来,他早预谋好了。果园有三处砖瓦房。其中一处在果园深处,也是最晚建的。刘亦农的女儿和女婿把果树砍伐开辟空地建的猪舍,小打小闹,最多的时候养了五六十头猪。另外两处,如下:经乡道,一段十几米的下坡,进果园后坐北朝南的砖瓦房,是刘亦农夫妇的住所。青灰色砖墙面,没有屋檐。前面是一块庭院,只在门前的一小块位置铺设了砖面,其余的地方铺撒的石子,容易积水,上次下雨时踩踏出的坑洼依稀可见。篱笆以及围着种植的花椒树当做院墙,深秋到来,树叶落尽,从乡道经过,刘亦农家平日里的生活一览无余。从建果园时的用几根木头和帆布搭建的帐篷,然后土坯房子,再到砖瓦房,用了五年的时间。第一批果树成熟的那年,卖水果的钱,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些,勉强盖起了这一排三间。小三十年过去了,除了顺应时代添置的家电和厨房用具,其余的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刘亦农夫妇盖的棉被还是结婚时留下的,鲜红色的花朵以及游弋的鸳鸯沾染着多年的污浊。被褥的里衬,盖头的那端,一长溜已经泛黑多年。一天劳作后,他们顾不上洗涮便躺下歇息。唾液,汗液,尘土,房间里散发着的臭味。他们的嗅觉退化,逐渐被死亡笼罩,身上又多了老年人挥之不去的异味。除了饭桌那一小块区域可以坐人,房间让人下不去脚。另外两间屋是储物室,堆放着各类农具,东边那间添置了一张单人床,刘亦农经常睡在上面。床头放着一个砖头大小的收音机,是刘亦农消遣和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每日必听天气预报,计划明天的劳作。大到各国政要的紧张日程,小到定点播报的城区交通状况,他们构成了刘亦农的精神世界。刘亦农从电台广播了解到不少养生知识,没有告诉朱如珍。学而致用,吊瓜富含大量维生素,强身补肾,他在地里种了不少,代替主食。吃芹菜软化血管,清理肠道,他又种了芹菜。张悟本的绿豆汤包治百病理论,刘亦农深信不疑,喝了半年的绿豆汤后,有了胃病和尿频的问题。夜晚,刘亦农去茅厕,路过东边的房子。五征牌的三轮汽车没在的话,说明石长义还没回来,只有小彭一个人在家。小彭,是刘亦农的另一个世界,有关内心残存的那点不可忽视的欲望。刘亦农遵循着农民的习性,手里有些闲钱,无非是盖屋和娶妻纳妾,东边的两间砖瓦房就是后来加盖的。十多年前,附近各类工厂,吸纳了本地村民和周边偏远地市的青年男女。本地有些不太体面的职业——收废品(拾荒者除外),没什么人干了。辛留村先前至少有三四户人家收废品,如今也只剩下王姓一家。收废品的少了,居民垃圾和工厂废弃物越来越多,偏远地市的人,填补了空缺。他们有的随打工的子女而来,有的先前在老家就从事这个职业,听同乡说这里形势更好,重操旧业。他们大多来自莒县、沂水等地,穷乡僻壤让淳朴与彪悍的民风共生,蓝色五征牌的三轮汽车是他们的标配,平时走街串巷,喇叭循环播放:高价回收废纸废铁旧电视旧冰箱。当地农忙时,三轮汽车停靠在田野间,把村民丰收的粮食运送到家,一趟二三十块不等,一天下来多则上千,少则五六百。至于他们的住所,拿辛留村来说,不少先富起来的村民搬到城区,把村里空置的房子租给他们,一年二三千不等,十年过去了,租金也没什么变化。除了辛留村南边的土坯老宅,村北的砖瓦房不太愿意租给收废品的。没合适的位置,他们也会租村北的房子,庭院小,不方便收废品。基于此,刘亦农果园的这两间屋特别抢手,庭院够大,可存放废品。两间屋,够住,租金也便宜。

李长海父子的老家莒县,当年骑着三轮摩托车行驶了几百公里来到辛留村,租下刘亦农的房子,租金一年三千,付电费,免水费(果园有井)。老乡们多在周边厂区打工,以此关系,刘长海承包了几个厂区的垃圾。两年后,李长海花了不到一万,买了五征牌农用车。三轮摩托车留给儿子李学强,走街串巷收废品。儿子一米七五,瘦弱,不爱说话。李长海想锻炼他的社交能力。租住的四年间,李长海父子和刘亦农夫妇摩擦不断。废品占地大,来回行走不便。朱如珍认为卖给李长海的废品价钱偏低,没顾忌她房东的地位。前两年,李长海把租金都给朱如珍。后来,刘刚让他把钱给他。李长海知道刘刚的秉性,钱没给他。李长海虽五十多,有膀子力气,把刘刚摁在地上。事后,刘刚领着三四个帮手,都是平时在村里结交的婚姻不如意的酒友。李学强收废品回来,拿着一把生锈的菜刀,把他们吓退。最后一年,刘刚抬高租金,一年八千。这是存心让李长海走。近几年,经济形势下滑加上查环保,小工厂接连倒闭。当地居民不是丢工作就是长达半年发不出工资,生活变得难以为继,也只能苦熬。外地人在这赚不到什么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收拾行李去了别处。租金下滑,石长义一年不到三千,租下刘亦农的房子。石长义不到五十,显老,看起来像六十多。一米六的个头,喜欢穿松垮的迷彩服。秋收,石长义站在田间地头等活,村民付英华走过来打趣道,老石,你老婆呢?不知道跑哪了,石长义摇头,这个娘们没法说。付英华说,就你这样,有人跟着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石长义羞怯地点头,又问,你家玉米什么时候割,我给你拉。付英华说,你先找个联合收割机,我就让你拉。石长义开着农用车,去找联合收割机。石长义在老家沂水结过婚,后来离了,一儿一女跟着他,在老家念书,寒暑假来这里住段时日。小彭是石长义捡的,没领结婚证,以夫妻相称和生活。小彭三十出头,短发,脸大身圆,状如年画里童子的成年版。她一年四季穿深灰衣物,是石长义收破烂捡来的,不是肥大就是紧身。肥大如袍,走在路上,裤脚扫地。紧身的把她包裹成米其林。小彭说不出自己的家在哪里,认识石长义后,她有了稳定的住所和饮食条件。小彭不会做饭,也不认识钱。石长义给她多少钱,让她买什么,必须是一次性的,不能说两样,买馒头就单是买馒头,若加上再买点菜,小彭的脑子就陷入混乱,着急出汗,在原地跺脚。小彭不做家务,喜欢沿着乡道来回走。石长义给人拉货,路上开车,看到小彭走着,对窗外喊,还不回去。小彭听不见,继续走。从后视镜,看着小彭的身躯,石长义叹气加摇头。小彭饭量大,不爱吃肉。刚领回她的时候,石长义热衷于男女性事,小彭随便摆弄。只是一滩肉,这是石长义对她的评价,没多久也厌烦了。一起生活了半年,初春时节,土地还没化。晚上到了饭点,小彭没回来。半夜,石长义坐不住,出去找。在村南施工修路挖的坑底发现小彭用土盖住身子,呼呼大睡。石长义跳下去,狠踹了小彭两脚,又抱住她,你是猪脑子,爬不上来,不会喊几声。几年过去,起初石长义觉得是小彭离不开他,后来发现自己也离不开小彭。石长义外出时。朱如珍让小彭干活。小彭不干。朱如珍说,吃那么胖,人活不干,吃瞎了。小彭不为所动,出门,沿着乡道走。刘亦农极为欣赏小彭这一点,这才叫为自己活。反观自身,我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病情进展迅速。山楂下市,一场持续了两天的秋雨后,气温骤降,树叶掉落大半。广播上说,一场骇人的流感在蔓延。众人换上秋衣,刘亦农穿着单衣,在果园里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把朱如珍安排的事抛在脑后。到了夜里,刘亦农不睡觉,把衣物塞进编织袋,捆在自行车后座上,要去劲山找大哥。二十年前,刘亦农的大哥在劲山的石料厂上班,下班没回家。几天后,在山里一个废弃的窑坑里发现尸体,脖颈上有根麻绳,被勒死的。案子至今没破。朱如珍拽着车后座。刘亦农不为所动,出了果园,骑行没多远,碰到刘刚。刘刚把父亲拽回家,捆在床上,留下句,老不死的,存心找事。第二天早上,朱如珍端着饭菜,推开门,臭味扑面,刘亦农躺在屎尿中,昏昏欲睡。此后至死,刘亦农的生活被限制在一间小屋,白天用铁链拴住,活动半径不足三米,可以蹲在门框晒太阳。晚上捆在床上,不能翻身,朱如珍为他准备了婴儿用的尿布。他老糊涂了——这是亲属们对外概括的刘亦农的现状。刘爱玲的儿子王庆大学念的心理学,毕业后就业形势不好,又读研。他寒假回来,见姥爷像条狗一样被对待,红着眼把铁链打开。刘亦农说肚子饿。王庆去找吃的,回头刘亦农不见了。亲友几十口子人到处找,去派出所报案,又四处张贴寻人启事。过了两天,仍没消息。朱如珍说,就当他死了吧。第三天,刘亦农自己回来了,鞋子丢了,身上生了冻疮。问他这几天去哪了。他指着果园。刘亦农重新被拴在屋里,没人再放他走。王庆说他可能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应该送去医院。没人回应。大家都以为刘亦农熬不过这个冬天,他再次让人失望。春天,满园桃树生出嫩绿的枝丫。刘亦农躺在床上,恢复了往昔的宁静,能顺利喊出朱如珍的名字,消失的那些记忆渐次回来。解开身上的绳子,也不再挣着向外跑。刘刚过来看了他一眼,招呼朱如珍出去,说,这是回光返照。朱如珍卖肉剁馅,包了水饺,喂给刘亦农吃。他吃完了两盘,说有几句话想和小彭说。朱如珍说,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刘亦农躺在床上,浑浊的泪顺着脸颊流下,被皱纹吸干。朱如珍说,你等着,我去找小彭。在等待小彭的间隙,刘亦农拿起床头的收音机,试了几次,没有打开,电池没电了。刘亦农在死前对小彭说了些什么,至今依旧让活人们疑惑,也是他留给自己的精神世界的寄语。石长义问过小彭,小彭不说。朱如珍也问过,小彭也不说。刘亦农知道小彭不会说,才放心把那几句话说出来。

魏思孝,男,1986年生于山东淄博,青年代表作家。出版有中短篇集《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兄弟,我们就要发财了》《嘘,听你说》等。获得报喜鸟文学领域新锐艺术人物大奖。

责编:_童_指杏花村图片来自网络

知识 | 思想 凤 凰 读 书 文学|趣味

本内容不代表本网观点和政治立场,如有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处理。
网友评论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网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