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坎往事】金界壕科考80年

金界壕科考80年

80年前，苏俄人就曾来龙江县对金界壕进行科学考察，并写下着名的科考论文——《成吉思汗边墙初步调查》（以下简称《调查》），至今仍在金长城研究史中占据重要地位。这事仿佛很飘渺很遥远，但一经确认，其就在眼前身边，令我惊讶不已。而揭开这段尘封的科考历史，是一个偶然的机遇。

1月16日，到龙兴镇检查农村贫困户危房改造工作。在新城村西边壕屯，得悉这里竟有一座金长城城堡，因时已傍晚，没有到城堡遗址；17日，又先后到了新安村、荣胜村。在新安村，听说五队（武家街屯）有个小边堡；在荣胜村小城子屯，见到了“小城子边堡”（又称荣盛1、9队堡）。这两天的见闻，令我回想起曾读过孙文政、王永成主编的《金长城研究论集》（上下册）中，有一篇外国人记述考察李三店（龙兴镇）金界壕的文章，当时印象很深，但不知考察的具体是那一段、那座城堡（边堡）。此后，收到新城村委会主任张儒兴拍摄发来的照片，得知城堡名为“西边壕边堡”；6月13日，我再次来到新城村西边壕屯，得以实地踏访了西边壕边堡。

经过重读（俄）B·B·包诺索夫《成吉思汗边墙初步调查》，并将该文的考察记述，与我先后两次所见的那段边墙与两座城堡，结合起来，互相印证，得以确认，包诺索夫先生考察的就是龙兴镇荣胜村至新城村一段的金长城！今年恰逢包诺索夫科学考察80周年（1939年——），仅撰此文，以示纪念。

这次对成吉思汗边墙（李三店段）的科学调查活动是由（伪满）大陆科学院哈尔滨分院组织的，包诺索夫先生为领队和向导。考察时间：1939年9月5日至9月下旬，至少一个半月的时间。考察内容：主题考察今龙兴镇荣胜村——新城村段金界壕，直线最低12公里；附带考察了两座辽金城堡（沙家街古城、新安边堡）。作者考察的具体经过，与今日实地印证、地图对照，综合梳理如下：

调查队1939年9月5日晚，到达“尼东山车站”，疑似今碾子山车站，6日，乘车到了距车站西南16-17公里的李三店，今龙兴镇。

6日和7日，先就近调查了李三店东北的两处遗迹。一是“图城”即今新功村五队的“沙家街古城”（也称雅鲁河古城），二是“城堡废墟”即今新安村五队（武家街屯）的“新安边堡”。因为作者认为两者不属于金界壕范畴，所以详情介绍放在了后文。

9月9日起，开始了正式的考察。当日，调查队骑马向边墙出发，“当天晚上抵达目的地，在此，边墙与雅尔楚根河交叉”。目的地的具体地点地名没有说，但结合“（此段边墙）它开始于尼韦巴口村西部”，说明该村落一定紧贴金长城。查阅地图，符合这两个条件（边墙与雅尔楚根河交叉、紧贴金界壕）的，只有今荣胜村的新跃屯（图一）。尼韦巴口村即今荣胜村的新跃屯，确认这一地点很重要。

调查队对金界壕的考察可以分为两段：

一、雅尔根楚河右岸至库堤河左岸的边墙考察。大部分在今荣胜村境内，以新跃屯为中心，考察又分两个阶段：

一是从新跃屯西，沿界壕向东北方，考察至雅尔根楚河右岸，约1.5公里。他们首先眺望到了雅尔楚根河对岸（左岸北岸）有个城堡：“我们看到了除边墙的延伸部分外，在距边墙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城堡（在河的下游）”。可是因为“水位很高，又无船只，所以未能到达左岸”。这个小城堡应是小城子屯的“小城子边堡”（荣胜1、9队边堡）。（图二）作者没能前往考察该边堡，并留下记录，实在是可惜！

从新跃屯西至雅尔根楚河右岸的边墙有4米高，是用挖取壕沟里的土建成。有个大豁口，也许是一道门；边墙每隔100—110米就有一座城堡，即马面，判断为金朝的防御建筑；“最有趣”的是从山坡至河边的这段边墙，在距河边0.5公里时，呈30度夹角分出两股边墙，作者判断东段墙是新建的，西北段的是废弃的。这两道30度夹角边墙，如今在地图上还隐约可见（图三）。边墙到了河边流水处，没有什么特殊的建筑。

二是从新跃屯西，向西南行，直达库图尔河边（左岸），约8公里。他们望河兴叹，从雅尔根楚河折回后，又沿界壕向西南行进。经荣胜村新立二屯、新城村前马家窝棚（东边壕）屯北，直至库图尔河。库图尔河即库堤河。这段边墙大概因在山区保存较好，高达5米；马面间隔缩短至100步。边墙至河边左岸的末段形式很一般，没有附加建筑。（图四）

二、库堤河右岸的边墙和城堡考察。在今新城村境内。

库堤河右岸的考察，重点是“西边壕边堡”。“我们很想调查发掘库图尔河右岸边墙附近的小城堡，就必须渡河,但在这里渡过靠近边墙的库图尔河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不得不沿河向下走5公里,找到了一处浅滩，渡过河后，又返回到对岸的边墙处。”大概是已经错过了“小城子边堡”，调查队不想再错过此处的城堡，所以不惜来回跋涉十公里。至于那处浅滩——应在今鱼亮子屯或河东屯附近。

“西边壕边堡”如今仅剩下东墙，其余城里和三面城墙都已经开垦成耕地，因而，调查队80年前的详细记录和描述，尤其珍贵。（图五·1、2、3）

从边堡的方位看：在边墙南200米，距库堤河不足0.5公里的一个高处，附近有小溪，流入库堤河。

从边堡规制看：城墙近似正方形，边长都是150多米，土筑，那时候墙就已很低，不超过2米，且较窄。边堡东向，东墙没有马面，中间有3米宽的门，门前有保护性质的半圆形泥墙（瓮城），奇怪的是泥墙的进口，正对着城堡的门。其余三面墙，每面墙上都有等距凸起的两个马面。城角处有角楼痕迹，实体且向外凸出。城堡四周被壕沟环绕着。从记述可以看出，该城堡虽不大，但有着严密的军事设计和建筑。

从城内遗物看：地面很平，没有大建筑的遗迹，瓷器和燧石碎片很多，在北墙中段发现建筑用的石材。从厚壁瓷器、薄壁瓷器、粗糙瓷器、近代瓷器、灰陶器等陶、瓷器碎片分析，确定是金王朝典型器物。更重要的是，9月21日，他们挖了一道探沟（位置应该是城的西南部），一是除发现一些灰陶器外，竟然清理出了一座房子的部分房基，房基由3层石头构成；二是在探沟西南角,还发现两列石头堆成“T”字形，地面有一层不太厚的炭，上面覆盖了一层很薄的碎石板，判断该处是炉灶或炕。

文章的后半部，作者补述了9月6、7号，考察一大一小两座城池（城堡）的情况。记载的八十年前沙家街古城、新安边堡的状况，足可珍贵。地理方位考察的很准确：两者“东距‘成吉思汗边墙’15公里,都位于济沁河和雅鲁河形成的交叉地区内(呈锐角),相距约2公里。”（地图六）

对于沙家街古城，作者首先判断为：是“典型的12-13世纪城市建筑”。彼时，主城墙还高达4米，墙上有凸起的马面。城门朝南开,前有瓮城。主墙长560步,宽320步。四周墙呈不规则形状，北墙西北角变成了钝角。“最有趣的是,环绕主城墙外面还有一道墙。”这堵墙（副墙）低，没有马面，已不够完整，但西北部保存的较好。主墙与副墙之间有壕沟。城里发现有陶瓷碎片,且带珐琅质的增多,表面有装饰；在附近的田地里,也发现了一些碎陶瓷片。作者认为墙外必定还有建筑。（地图七）

新安边堡较特殊。城堡很小,近似正方形。边长为50步和60步。城门朝东,门前无瓮城,城墙外有一条壕沟环绕。地面发现一些无装饰的碎陶瓷片,给人的印象是时代较早,不属于“成吉思汗边墙”。（地图八）

以上是作者及调查队对金界壕及两座城堡的考察经过，记载翔实，条理清晰，绝大多数能与今天的实际吻合上。但也有几处不明：一是“尼东山车站”？不知出处和具体所指，应是碾子山车站。二是“图城”？不知图城名从何来？另按文中图一的位置，图城应该是沙家街古城，按图五则是座小城堡，应是新安边堡；从描述看，应是沙家街古城。三是“在距主河大约半公里的一座塔处，好像发生了断裂，两段边墙形成了30度夹角。”“一座塔”，不确知何意？该处真的曾经有座塔吗。四是图一的标注有问题，图上标注的：5、李三店，7、城堡废墟；按现在实际地理方位应是：5、城堡废墟，7、李三店。或是制图标注环节出错。

包诺索夫先生参加了东北地区很多的考古科学研究，对金界壕研究的贡献也颇多。1934年，他调查了金代岭北（呼伦贝尔地区）长城局部；1939年9月，调查了金代岭南长城东北路李三店段，1942年发布本文《调查》；随后相继调查了阿伦河和音河附近的金代长城，1944年发布《北部乌尔科古代边墙》。本文《调查》发表后，成为早期考察发掘、研究黑龙江省段金长城的重要文献，一直得到重视并引用。孙文政《金长城研究概述》评论到：“《成吉思汗边墙初步调查》,运用考古学方法 ,对金长城的边堡、马面、长城的走向、建筑所用材料及结构等都做了认真调查，根据城堡的建筑型制和挖掘出来的陶、瓷器碎片 ,确认‘边墙是 12、13 世纪金王朝用作防御的建筑 ,成吉思汗边墙是金代的边墙’。”《调查》的学术和历史价值在于：

首先，这是国际学者第一次考古学调查该段金界壕（相对于文献学研究）。数百年来，龙江段金界壕，一直默默无闻。包诺索夫在金长城研究史上，较早运用西方考古学的方法，跋山涉水，深入该段金界壕进行实地考察、记载、绘图，并做出历史学判断，取得了重要的考察成果。石岩《20世纪黑龙江考古历程概览》评价道：“这是首次对该重要遗迹进行田野考古考察”。金界壕龙江县段的真实面貌，因此得以首次呈现于世界，并在金界壕研究史中占有一席之地。这种科学探险精神和专业科学方法值得我们学习。

其次，描述和展示了该段边墙、城堡较为原始的状态。《调查》留下了金界壕许多原始的第一手资料。如“西边壕堡”，现今仅余东城墙，文保石碑简介到：东墙“墙体明显”，其余三面墙“仅有痕迹”，“瓮门、马面、角楼位置形制不详”，而《调查》对这些均有明确记载。今日城内及城墙均为耕地，遗迹早已扫荡一空，但《调查》记载到“地面上满是瓷器和燧石碎片”；地下发掘挖的探沟，除发现土陶片，竟然清理出一座房子的部分地基，甚至发现一处炉灶或炕。这样的历史细节如果不是《调查》所描述，我们是不敢去想象的。“新安边堡”，“现已为平地，略有轮廓”，“数据无法采集”，如果没有《调查》珍贵的记载，它的形制永远都会成为空白。

三是记载和保存了该段金界壕当时的自然环境。那时候，还没有道路和车辆，考察需骑马而行；雅尔根楚河、库堤河的水量比现在要大很多，西边壕堡周边多水溪，库堤河两岸为沼泽地；还有西韦巴村、库图尔河、图城等原始地名。

但遗憾的是，80年前这次重要的科考，作者与科考队在当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遗迹。询问过新城村与荣胜村的干部和村民，无人知晓曾经有过洋人来此考察金界壕，更无任何的考察人员和事迹的流传。除了对调查经过的记述，文章对长达半个多月的考察细节，如具体行程线路、住宿和饮食、有无与当地官员与居民的交流、具体的自然环境等等，都没有留下文字记载，更不知是否留下珍贵的照片？

八十年过去，金长城畔的变化翻天覆地。龙江金长城何其有幸，进入了国际学者的视野。这段重要的曾被我们遗忘的金长城科考活动，应当记入龙江县科技文化（交流）史，甚至龙江县史（大事记）。期待这次科考的更多历史真相和细节得到挖掘和发现，期待龙江县段金界壕得到更好的保护、研究和利用。

地图一：

地图二：

地图三：

地图四：

地图五：1、2、3.

地图六：

地图七：

地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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