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在绿岛灯塔服务三年,因此在我的童年回忆中,绿岛是相当特别的。
大约到了三十岁,我还偶尔梦到一座两面邻海的灯塔,风狂雨骤时,浪花会冲过白色围墙,落在我家门前。
后来,我到绿岛演讲,探访幼时所居之地,发现梦中所见正是绿岛灯塔。
绿岛除了灯塔,还有一座管训中心,通常称之为监狱。
监狱里的人,就是受刑人了。
举世莫非受刑人
我那次到绿岛演讲,对象即是受刑人。
那是我第一次受到环境、听众、气氛的影响,而收起原先准备的讲稿,让心中意念自然倾泄而出,说的都是十分感性的题材。
面对一排排剃光头、穿囚衣的人,谁还忍心唱高调、说教条?
他们正在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难道不值得尊重吗?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对自己失望。
这是我的基本观点。
如果冷静下来,与受刑人谈谈哲学,那么要从哪里开始呢?
循着这个问题思索,首先我想到柏拉图,然后庄子进入脑海中。
结论竟是:举世莫非受刑人。
这一连串的思想,对我们现代人似乎是生动鲜明的。
身体是灵魂的监狱
柏拉图认为,身体是灵魂的监狱。
人的本质是灵魂,出生之后必须居住于身体中,宛如受刑人。
所受之苦何在?
身体凭借感官与知觉,所得莫非变迁无已的现象与幻觉。
因此,若要获享真理,只有努力排除身体官能的控制,让灵魂的理性可以见到永恒的理型世界。
唯有如此,才能建构真正的知识,不再受困于无常的现象与经验。
这样的人生是充满挣扎的,目标则是不朽。
若无正确的知识,则不朽也有歧途。
柏拉图指出,一般人以为生物性的繁衍子女即是不朽;
中焉者以为在社会上扬名立万,使后人传述功业即是不朽。
但是,上焉者从事理性观照,摆脱俗世念虑,以助成灵魂向上提升,才是真正的不朽。
举目四顾,上焉者并不多见。
柏拉图对于身体的贬抑,连带使他轻视现实世界。
他把人定义为灵魂,却又不能说明没有身体的灵魂,如何可能是人。
他的哲学在提醒世人,不要沉迷耽溺于俗世功利方面。
当然有其作用,但是未能兼顾理想与现实,以致形成逃避主义的倾向,则为美中不足之处。
人人为己所困
转到古代中国,我们发现类似的立场中,以庄子的眼光最为锐利,言词最为深刻。
庄子认为,天下人都忘记了整全的道,而在分裂的世界中,追逐各自所定的目标。
目标也许有高有低,但是为此而伤害天性,则并无差别。
譬如,平常百姓奋斗一生,为了累积金钱;
念书人谨言慎行,为了博取名声;
做官的人努力经营,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
即使是圣人,也会为了“天下”而牺牲奉献。
不论目标是否达成,生命总归要消逝远去,最后徒劳无功者有之,弄巧成拙者有之。
即使得遂心愿,也无法避免受到“得”的牵制。
正如存在主义者常说的:“拥有即是被拥有。”
一个人得到的越多,就越放不下、越看不开,有如身陷囹圄中,何异于受刑人?
庄子用“天刑之,安可解?”一语,来质问所有为了某种目标而汲汲营营的人。
打开枷锁的钥匙
如何解开呢?
第一,“为恶毋近刑”。
这是庄子的话,其意有二:
一是谈养生,如果不善于养生,也不该伤害身体。
二是谈犯错,人生在世,犯些小错是难免的,但是严重到犯法判刑以致失去人身自由,就太缺乏处世的智慧与自律的修养了。
第二,“物物而不物于物”。
庄子主张人应该主宰物欲,而不是倒过来,受到物欲的摆布而丧失自由。
换言之,灵魂要主导身体,使身体不但不是监狱,反而成了奉行灵魂命令的伙伴。
第三,人的自由表现在“能舍”。
只有能舍的人,才真正拥有自己,就是使自己不为任何因素所左右。
以此为基础,则人间不再有桎梏,身体不再是监狱,受刑人才能成为真正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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