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浓“雾里看画”之四十七
【荷兰伦勃郎《杜普教授的解剖课》】
墨未浓
那些逐渐暗下来的光抚摸着四壁，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兽，瞬间把一切都要吞在嘴里，不停地反刍、咀嚼、撕咬，把这个越来越逼仄的空间压缩成一顿美餐，然后撕碎，倾吐得满地污浊不堪。荷兰画家伦勃朗在他的《杜普教授的解剖课》里，用光线的明暗和色差的对比抛出了一颗定时炸弹，把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你未来得及躲闪，就已经被这惊恐的一幕击倒在地。
伦勃朗把颇具戏剧性的情节血淋淋地提溜出来，未加掩饰地安放在自己的画面之上。甚至用强烈的亮光照彻着现实中的一切，让那些在幽暗中不能示人的惊悚一刻纤毫毕现，进而把一种紧张情绪用写实的手法缓缓地推到了前台。惊愕的眼神、凝滞的表情、镇定的手势、顿悟的思索……这一切人物的情感流露都在杜普教授冷静的讲解中瞬间定格。在暗色调的环境映衬下，八个鲜活的人物和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构造了一幅稳实而坚固的画面结构。在这种坚不可摧的结构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虚化之境和曲笔写意，倒不是说那种生硬的写实让你没有了喘息的机会和余地，恰恰是那些因光线的明暗而陡然而生的紧迫感自上而下覆盖了下来，把这狭小空间的空气挤压得立马像要爆炸。
当然，伦勃朗的高明之处确凿地说就在于他的精确和毫不含糊。从整幅画面来看，杜普教授和那具尸体恰恰以倒三角的空间面积占据了画幅的一半，与七位观摩者平分了画面的两个三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构图结构极大地锚固了画面的稳定性，使人物的表情性格铁定无疑地在画面的空间布局里得到了清晰具象的彰显。就是那把手术刀的位置，也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的。目光所聚，当然离不开杜普教授手执的那把手术刀和手术刀下已经剖开的尸体的左臂。那些鲜红的血肉和支臂之上脉络分明的筋骨由不得你不去直视，画家伦勃朗不偏不倚把这个位置放在了画幅的中间，而且把光线调得更加明亮，这也暗合了一种艺术的真实，给视觉以更大的冲击力。同时，画面上八个人的目光也富含了深意，杜普教授目光镇定而自然；靠近尸体头部的两个人凝视着手术刀目瞪口呆，表情凝滞而惊疑，显然是对解剖处大为惊讶；靠后三个人表情迥异，一个附身盯着尸体陷入沉思，一个手拿一份材料正视前方，一个直起了身子把目光放空；左前方的两个更是有意思，一个把目光挪开尸体，向着前方瞭望，一个目光直楞楞地盯着杜普教授，沉浸在一种氛围中。看似没有大区别的几个表情，在伦勃朗的画笔下却呈现了微妙的差异。在肖像画家的脑海里，从来就没有两张相似的脸。
在一把手术刀游走在尸体表层的声响里，我似乎听到了一种生命在罅隙里喘息的声音，一会儿强一会儿弱的动静在暗光里起起伏伏。鼻息之间的冰冷之感骤然而至，那刺刺啦啦的声响，像要把整个世界解剖。
